马桶盖几天就坏,电池几年就扔,是我们突破不了这些技术吗?显然不是。包信和坦言,像我们中科院各研究所原来是不会做马桶盖研究的,怕人家笑话。而生产马桶盖的企业不可能有科研力量,他们只能把人家的产品拆开、仿造。这样的产品质量不可能好。
为什么中科院研究马桶盖害怕被人笑话?我们究竟在笑话什么?中科院代表着国家级单位,研究对象也应该是高大上的,而马桶盖太“低级”。那么马桶盖“低级”在哪里?就因为它是马桶盖——是跟人体的“低级”部位、“低级”活动打交道的。看不起马桶盖研究,其实是看不起人自己,当然不是人的全部,是某些低级部位。
如果这个低级部位一直老老实实地低级下去,也就罢了;可它还要连累高级部位。大批中国游客去日本买马桶盖,让人很没面子——这个“面子”就是高级部位。可见,人的身体是一个整体,你把身体分成高级部分和低级部分,不伺候好低级部分,看不起低级部分,最后丢的是“脸”,是高级部分。看不起低级部位未必就把高级部位伺候好了。除了马桶盖,中国游客还在日本大买电饭煲。
同一个身体,有高级低级之分;身体和身体之间,也可以区分出高级身体和低级身体。在现实生活中,等级制几乎覆盖了方方面面。甚至高校科研经费的分配,也要看行政级别的高低,而不是看科研项目本身的需要。权力通吃的弊端已经十分明显,为什么至今没有大的改变?因为这是一个悠久传统。《礼记·大学》有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在这里,“治国平天下”是最终目的,是最高价值,其他的都是手段,都是实现最高价值的工具。认识事物、获得知识(即格物、致知)的价值,在于为“治国平天下”服务。既然知识活动本身没有独立的价值,那么从事知识活动的人也没有独立价值,必须依附于权力才获得一点价值。在古代,单纯从事某项技艺,擅长制造某种器物,被称为“奇技淫巧”,属于下九流,是“贱业”。
包信和说,以前,中科院的研究是“两个面向”:面向国际科技前沿、面向国民经济战略需要,现在要补充一个“面向”:面向国民经济主战场。这个转变很好。但是,在中科院内部,转而面向国民经济主战场去研究“马桶盖”的研究人员,会不会被其他研究者看不起?如果不从观念上、意识上清理并摒弃古老的“身体政治学”,恐怕这第三个“面向”实行起来会很困难。提升中国制造,需要科技创新;但是,如果思想观念不解放,各种陈旧、陈腐的等级观念继续制约现实体制的运作,“马桶盖”继续被人看不起,科技创新是不可能实现的。“马桶盖”要被看得起,首先要“人”被看得起;什么时候,个体的、无差别的“人”成为全部社会活动的最终目的和最高价值,马克思所说的“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才能实现;那个时候,所有为人服务的技术、产品的质量,就不会成为困扰整个国家、让全体国民感到“没面子”的问题了。
(钱江晚报 戎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