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哲高中毕业后,去北京打工,一个月挣4000多元。但在油田职工的父母眼中,“打工能算工作吗?”母亲不断催他回大庆,有几次甚至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类似的遭遇在待业青年中屡见不鲜。李卫红的女儿陈然对去油田工作兴趣不大,她曾瞒着母亲去大庆市的汽车4S店当销售。李卫红得知后哭了起来。孩子们对理想的尝试在家长们看来幼稚而可笑,“以后他们会知道一份安稳的工作多不容易。”李卫红说。
李卫红用现实教育女儿:不进入油田连对象都找不到。不久前,万达广场正在举办大庆首届万人相亲大会,商场里立满了写着未婚男女资料的展板。李卫红注意到,择偶要求和基本条件一栏基本都差不多:油田公司职工。
被母亲从北京劝回来后,高哲在大庆市的求职每次都以失败和冷眼告终。一次他到经六街的歌厅应聘保安,对方一看身份证便拒绝了他:“不要油田子弟。”
工作半年后,陈然所在的4S店业绩总结,本以为销售额名列前三的自己会得到嘉奖,没想到老板对她说:“下半年你去前台吧,反正一招工你们就会走。”
经六街一家歌厅老板告诉新京报记者,大庆私营企业普遍不愿意招收油田子女,一是因为只要招工考试通过了,油田子女便会立即辞职离开;二是因为许多油田子女不能吃苦,好逸恶劳。
四处碰壁的高哲苦笑道:“摆在待业青年们面前的似乎只剩下招工一条路。”
从北京回大庆后的4年,高哲报名招工考试四次、落榜4次,交了6个女友,课余打了5、6份零工。今年如果再考不过,他说:“明年再考。”
这几乎是辅导班上所有“待业青年”的答案。5月6日,辅导班的语文课上,《收藏幸福》最后一道阅读理解题讲完时,老师问:“同学们,幸福是什么啊?”
“考上呗。”林水江大声回答。
父亲走过的路
大庆油田渴望打破封闭的用工体系,并因此设置了考试门槛;颜璐渴望走上父亲走过的路,必须跨过这道坎
颜璐的母亲有个希望,她希望“祖祖辈辈”都能生活在这6000平方公里的油田上。
1960年,颜璐的爷爷、奶奶来到大庆参加石油大会战,那时的大庆还是一片荒沙野岭。从懂事起,爷爷便对颜璐讲述大会战的故事,“忍饥挨饿沙当面,天寒地冻雪作床”,这是每一个石油子弟都耳熟能详的句子。
每个石油子弟与大庆油田都有他们特殊的感情链条。
对于颜璐这个“油三代”是“奶奶给王进喜送过饭”。对于14年前买断工龄的周秀丽则是红色的油田公司制服,她已脱下这套衣服多年,如今期盼着女儿能穿上这套衣服。
虽然从1986年10月1日起,国家规定国营企业招用工人,“面向社会,公开招收,全面考核,择优录用”,废止子女顶替等制度。但在大庆,这一制度从未产生过实质影响。从这个意义上,大庆油田像是计划经济招工体制最后的“孤岛”。
在2002年、2006年,大庆油田便曾爆发过和今年类似的集体反对。压力之下,大庆油田这两年都对待业青年进行了“大兜底”招聘。
尽管2008年实施了对本科以下职工子弟的招工考试,但油田职工介绍,随着近年来大学的扩招,读个“三本”已并非难事,因此当年的招工改革影响范围有限。
今年大庆油田针对职工子女的用工政策又有了调整:“一本”和“二本”石油相关专业的应届毕业生,基本会被直接录取;但“二本”非油田相关专业、“三本”的应届毕业生则无法直接上岗就业,而要委托大庆技师学院对该类毕业生“委培”1年,随后再择优录取。
一位大庆油田管理人员介绍,招工考试的目的在于提高职工基本素质。多数情况下,“一本”、“二本”石油专业的学生分到管理岗位,而“二本”非石油专业、“三本”的学生往往分到操作岗位。公司发现,后者在理论、技能方面都往往无法达到油田对“操作岗位”的要求,油田为此进行招工调整,以保证后者上岗后更快适应工作。
部分大庆油田职工认为,中石油效益的下滑是此次招工改革的背景,“国家有关部门出于对中石油的企业性质和利润考虑,要求中石油用工数量要从之前的180万降至140万,但每年的用工递减还不能达到这一要求。”
今年大庆油田应届生招聘中,外地户籍占比超过90%。“我们正是要打破这种封闭体系。”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大庆油田中层领导介绍。
然而,大庆油田管理层的种种努力,并无法说服部分职工和他们的子女们。
采油机的头越摆越慢,钻井机也越钻越深,父母们并非不清楚大庆油田效益在不断下滑。“但他们不在乎”,高哲说,父母们认为,“哪怕是倒闭前一天进去了,油田就能管你下半辈子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