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抵制、被封杀,这老戏骨真招人恨呐!
01
前几天陪爸妈看电视,看到电影《过年》剧组重聚。
片子导演是黄健中,主演阵容强大,有赵丽蓉、葛优、梁天、六小龄童、李保田等人。
(资料图)
除了赵老师,其他几位大咖都到了,唯独李保田没去。
仔细一想,是啊,这都多少年没看到李保田了。
李老师上次抛头露面,还是2020年的电视金鹰节舞台上,拿了一个“终身成就奖”。
获奖当天,他说,这些年不是没机会演戏,是不合适,太多“老头”的角色来找,可都是千人一面,一些没有挑战性的角色:
“等哪天机会合适了,我一定会再为观众们服务。”
他上台时,下面那些有志于在表演上有所建树的中青年演员,一脸崇拜。
印象中,上一次看李保田主演的剧,还是那部火遍全国的《神医喜来乐》。
竟是20年前的事了。
后来李老师再没演过那么火的剧。出现在荧屏上的身影,慢慢也少了。起初以为是剧目谄媚年轻人,让他没戏演,看了李老师的采访才知道,《神医》之后,他就被扣上了一个“戏霸”的帽子。
从那时起,他得罪了一大帮投资人。
故事还得从李保田学戏前开始说起。
李老师打小就是个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人。在他成长过程中,每遇到不公正的事,不是忍受和回避,而是拧起性子,直来直去。李保田出生在一个还算有地位的家庭,父亲是军人,参加过胶东起义的老革命。
他小学成绩不好,四年级数学就不及格了。留级后,父母让他用旧课本。课本早被他啃成了一个椭圆形,上面画满了小人。
课本没法用,书也念不进去。老师不喜欢他,动不动罚站。他在班上年纪最大,个头最高,成了被笑话的对象。一次罚站,老师忘了叫他回家。天黑了,爸妈才找到学校。父母觉得这种教育方式欠妥,写信给学校。学校把信转给老师,老师记仇,李保田被孤立,在班上受尽了挖苦。
李保田本就特立独行,不爱扎堆。被周围孤立后,他开始厌学,没事跑去剧场门口,捡中途退场的票根,进去看几十分钟。学业就此荒废。混了一年半,实在学不动了。六年级的冬天,江苏省戏曲学校来徐州招生,他拉着弟弟去报名。考试时,他放得特别开,顺利通过。
等他回家告诉父亲,不读书,想学戏,换来的是一阵暴怒。父亲有文艺细胞,会拉二胡,演过社戏,但一听儿子要学戏,顿时觉得有辱门风。
李保田挨了一顿毒打。父亲没办法,放他走了。此后,李保田只回过一次家。父亲一见,就说“你要被剧团刷下来,回家上学还来得及”。母亲也流着泪劝他回家念书。可李保田打定了主意,就想唱戏。
父亲不忍心,给了他两块钱,叫他看电影。由于戏校生活太苦,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李保田偷偷拿钱买了零食。父亲得知,再次暴跳如雷。
这一次被父亲骂走后,李保田再也没回过家。
那一年,他才14岁。
02
到戏校学戏,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精彩。在那个荒芜的年代,好像不管干什么,都有一些苦涩的味道。那些岁月里,李保田接触到了人性恶,接触到了死亡,接触到了绝望。为他日后表演,做了铺垫。
进戏校时,李保田想学京剧。剧团里教的,是失传已久的柳子戏。老师也不是科班,是民间高级票友。李保田找领导,说想学京剧。周围人扔来白眼,怎么你还瞧不上我们的柳子戏?李保田无奈,分科时,选了丑行。
丑行机智、活泼,容易招人喜欢。
多年后,李保田忘了,自己是不是为了招人喜欢,才学了丑。反正在剧团,他很不招人喜欢。他来自城市,别的孩子来自乡村。在他们眼里,他是个天生优越的“街滑子”。别的孩子父母,能给师傅们送粮食。他什么也送不上。
他还是一个格格不入的人。
学戏那几年,赶上“自然灾害”。吃不饱,穿不暖。冬天没鞋,脚上全是冻疮。吃不饱还要练功,累了,实在起不来,有个老师冲他身上跺脚,说你别装死。李保田气不过,跑去墙上写大字,骂那个老师断子绝孙。
要不是一个下放干部说了几句好话,李保田就要被开除。
如此一来,他在剧团更不招人爱了。
师哥借走他的蚊帐,用了一个夏天,锁进箱子。第二年还给他,已经被老鼠咬满破洞。没多久,师哥接过师傅衣钵,演了师傅的角色。他终于可以上台,演师哥之前的角色。为此,他托人带话,让两个弟弟来看。
结果,李保田一出场就忘了台词。周围演武士的孩子们逮着了机会,在台上结结实实打了他一顿,将其“乱刀砍死”。
街滑子丢脸了,其他学戏的孩子,都觉得大快人心。
第二次上台,演折子戏《程咬金打店》里的店家。一上台,李保田后脊梁冒汗,做了一夜的准备,愣是又把词忘了。
那一秒钟,他感到天晕地旋,就在快要倒下时,才想起那句词。事后他说,差点要跑一辈子龙套了。
那段岁月不光是饥饿、寒冷,也有温情。譬如师傅,不像其他老艺人,对徒弟呼来喝去,要求端茶倒水,还让洗脚。师傅教会他很多做人的道理。
可好景不长,不久,老人家得病,不治身亡。
那年月,各方面条件都很差。李保田曾眼睁睁看着一个师兄断气。饥荒之下,他营养不良,每个月有七八天吃不上饭。濒死时,靠团里发的八斤豆子补助,熬过了寒冬。
后来,母亲知道他那些年受的苦,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但就这么苦,李保田只有一个念头,自己得成角儿。他挨着饿,拼命练功。人家六点起,他就五点起。人家五点起,他干脆不睡觉。身体终于扛不住,人像木棍一样倒下了。等他醒来,人在徐州的病房里。
万万没想到,父亲也正在隔壁的高干病房治病。李保田壮着胆去探病,跟父亲聊天。最后一次,他拿着日记向父亲展示雄心壮志,上面写着,有朝一日自己一定要成为大演员,要爸爸来接成为大演员的小李保田回家。
岂料父亲看后,将日记摔到墙上,怒吼:
“你成不了大演员!”
03
李保田心里憋着一口气,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否则没脸见父亲。
可惜他没能等到那一天。
1966年,父亲因病去世。李保田探病时,父亲嘱咐他身为长子,要照顾好弟弟和母亲。那一瞬间,父子两人多年的“恩怨”终于消融。
等他再去探望,父亲已经走了。
20岁的李保田,再一次跟死亡打了个照面。
那年,李保田熬过学徒期,被分配到徐州地区文工团。后来那个团里来了一个上海知青,名叫王安忆。在王安忆的记忆中,李保田曾演活报剧,讽刺四人帮,演的是张春桥。进团是1966年,李保田没赶上好日子。一进团,时代的洪流就穿身而过,抽干了文艺沙漠,只能蹉跎岁月。
十年,20岁到30岁,李保田无奈地荒废了一个演员最黄金的年龄段。
命运在1978年,给了李保田成为大演员最后一丝希望。当时,一个下放干部告诉他,北京有个中央戏剧学院,你可以去考一下。李保田听了,浑身激动。可团里死活不放他去。李保田磨了很久,团里才答应。领导想的是,去吧,反正你也考不上,迟早死了这条心。可李保田想的是:
“我要是考不上,这辈子就不干这行了。”
表演,李保田不怕。可文化课,他只有小学文化。为此,他隔三岔五去图书馆偷书,把《悲惨世界》《红与黑》这些偷来,苦读。他普通话一嘴山东味,为了纠正发音,天天对着《新华字典》和《克雷洛夫寓言》念。考前几个星期,他拼尽全力,几近虚脱。走出考场,他就发起了高烧。
直到中戏的领录取通知书到手,烧才退去。
那一年,李保田32岁。
他有18年的舞台历练,到了中戏如鱼得水。教学汇报演出,他一个人要演两个小品。演完革命领袖,又演周扒皮。演《麦克白》里的看门人,他上场前后不到五分钟,获得满堂彩。李保田心里很得意。
一下台,班主任告诉他:
“千万不要以自己能成为一个二流演员而沾沾自喜。”
这句话,李保田记了一辈子。
04
一毕业,李保田就因为他的直,给自己添了“麻烦”。
那年,学校成立话剧研究所,想把毕业生暂时安顿下来。能不能留下,还待文化部批准。研究所搞了一出《天国春秋》,给每个学生分配角色。排演没几天,副院长找到李保田,说头三场你别演,有个老演员演过你的角色,想来客串。换做别人,可能就曲意逢迎,拿这个机会当梯子了。
李保田不干。他觉得这三场至关重要,涉及他展现自我,能否留在中戏。他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说要这么欺负人,那我一场都不演。
当时,他是待调身份,不演戏,就没钱。他一个月工资80块,一半给自己在北京生活,一半还要寄回家里养孩子。没钱,可就完蛋了。
幸好这时候,《闯江湖》剧组找到他,让他演了男主角。演一个戏班大师哥,丑角。导演是上影厂的,问了一圈人,就他最合适。这片子前后拍了十个月,给了他800块钱,解决了生活的燃眉之急。第一次拍电影,李保田每天激情四溢,把江湖艺人的挣扎演得活灵活现。
然而电影拍完,工资关系还没解决。差不多两年时间,李保田一分钱工资没拿到手。每月还得给老家寄钱。这期间,他拍了几部电影,大部分钱寄给了家里,自己总吃一毛几分钱的方便面,一天两包,脸都吃绿了。
饿归饿,可一拍电影,一演起戏来,他把啥都忘了。
《闯江湖》之后拍《流浪汉与天鹅》,他演一个流浪汉,跑去农村淘了堆破破烂烂的背心,里面全是虱子,要高温蒸煮后才能穿。
他嫌《闯江湖》妆色太浓,跟导演说要自然肤色。一点东西没抹,跑去高邮体验生活。20天学会了划船,把自己晒得曝皮,疼得晚上不能睡觉,晒成一身黑。
还有《葛老爷子》,他四十岁演八十岁的老人,为了求得妆发自然,愣是用漂白剂把头发和胡须给漂了,导致大量脱发。
类似的例子,数不胜数……
1988年,李保田拿到了两个奖杯,《葛老爷子》和《人·鬼·情》让他捧回了飞天奖优秀男主角和金鸡最佳男配。他住的,却是15平米的宿舍。
80年代的创作氛围,让他形成了无比较真的个性。妆发较真、表演较真、剧本也较真。为此,他差点错过张艺谋的《菊豆》。1989年,看了他在电视剧《好男好女》里的演出,张艺谋找上门来,请他为《菊豆》试装。
李保田看了小说,很喜欢。可剧本里杨天青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他都40多了。上妆抹粉后,怎么看怎么不自然,他觉得人物说服不了观众。
剧组方面也觉得他年龄偏大,演十八岁的杨天青,不像话。
此后,老谋子去北京人艺挑了一帮青年演员,拉去安徽体验生活。李保田早把这事儿忘了。
突然张艺谋打电话来,说老哥,还得你才行。
李保田想了想,说,来,可以,但你把主演年龄提到三十几岁,我才能来,否则人物不成立,我说服不了自己,也说服不了观众。其次,根据这个年龄调整优化一下剧本,把人物心理动机建立起来。
张艺谋赶忙调整台词,请到了李保田。
看完李老师的表演,张艺谋又拉上他,拍了《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和《有话好好说》。无论是黑帮大佬,还是神经质的知识分子,都演得栩栩如生。
你看他演戏,永远是记得那个人物,而忘了他李保田本人。
05
演了没几年戏,李保田荣誉加身。到了90年代,电影逐渐没落,电视剧成了广大群众的娱乐主流。李老师又赶上一波热度。一部家喻户晓的《宰相刘罗锅》,让他和王刚、张国立,成了那年最红的演员。
偏偏这部电视剧,李保田的评价,并不怎么高。
遥想当年,《刘罗锅》火成啥样了,大街小巷都在放那首“天地之间有杆秤…”,北漂张国立一夜间翻了身,王刚顺利转型成演员,成了“和珅”专业户。内地戏说剧,一下子卷起一阵风。结果,张国立、王刚想跟李保田来个续集时,李保田却不想趁热打铁,继续火下去,婉言拒绝。
在李保田看来,一部剧火了是它的时运,该讲的故事讲完了,没必要为了红,强拍续集,他也不想一直钻在刘罗锅这一个角色里永远不出来。张国立那边,眼看戏说历史有搞头,拉起队伍,演了《康熙微服私访记》,一拍就是好几部,连着演了多年康熙。王刚则大半辈子,都是演和珅。
后来这两人,又找张铁林,组了铁三角,继续戏说纪晓岚。
王刚跟李保田不一样,他的意思是,自己演和珅,每次都觉得还不够好,如果有可能,更愿意在下一部戏里继续塑造。两种选择,只能说是人各有志。
至于三人为什么后来再没合作,李保田说: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没成腕儿的人,比较有上进心,我更愿意跟他们合作。”
谈及私下关系,大家都很好。但合作,那是另一码事。尤其李保田,对于表演,有自己见解。俗话讲王不见王,其中必有道理。
对于《刘罗锅》,李保田并不认为那是个不得了的剧目。只因那个年代要吃饭,有这个机会,他要谋生。
他并不那么喜欢刘墉,觉得整个故事不过是对统治者不满情绪的笑话集,内容所涉,无非皇权淫威、宫廷内斗,背后还是封建制度那一套,刘墉只是皇权专制下的清醒附庸,本质上并不进步。
所以,后来让拍续集,他说刘墉身上那点小聪明,升华不出什么新东西。
就这样,几年后,张国立一连串的“微服私访”,成了中生代一线大咖,王刚把和珅进行到底,成为戏说剧和珅第一人。
李保田,观众慢慢将他忘了。
一提他,都多少年了,还是刘罗锅。
直到2003年,才出了喜来乐。
至今我还记得《喜来乐》给我们一家人看得多么开心,主题曲《人间情多》也是不停在耳边回响。
这部剧当年是一边倒的好口碑,拿了第23届中国电视剧飞天奖、第21届中国电视金鹰奖。李老师更是一口气拿了金鹰节最佳表演男演员、最具人气男演员和观众最喜爱的男演员三个大奖。
那届金鹰节,跟他争夺人气奖都是谁呢?巍子、高明、唐国强、陈宝国,个个演技派。最终,他以13万8千票获得最具人气奖。
上台领奖时,他却把“最佳表演艺术奖杯”放在主持台上:
“我把这个奖杯留给后来的、努力的、有艺德的年轻人,这个奖杯就作为我个人送给他的礼物。”
提及这部剧,李保田的评价是:
“包含了底层与权势的斗争,内核比《刘罗锅》健康很多。”
但要说满意,他觉得那并不是自己最好的表演。也归于谋生范畴。
更离谱的是,在金鹰节上拿奖当天,他就炮轰了《喜来乐》的制片人:
“如果他不来领奖,说明他还知道羞耻,如果他来领奖了,说明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羞耻。”
为什么突然这么“骂”?
皆因两个字:注水。
06
《神医喜来乐》的剧本,1997年就写好了,最早只有20集。卖给了香港一家公司,没拍。2001年,内地买回来,凑了班子,决定拍成25集连续剧。制片方觉得太少,硬抻成了30集。李保田答应演出时说:
“30集已经很多了,不能再变动修改。”
万万没想到,片子播出,变成了35集。许多东西是从原先30集拍摄内容里挑出来,硬塞了200分钟。李保田看了,很不开心:
“本来这部剧可以成为内地近几年最好的一部剧,就这么给糟蹋了。”
因为《喜来乐》,此后,李保田拍戏,必须由他做艺术总监,不能由着制片方胡搞。结果,很快,他和《钦差大臣》就打了一场官司。
拍戏时,为保证剧目质量,李保田是一边演戏,一边做表演指导,一边还忙着润色剧本、台词。并没为此要更多费用。
电视剧上映,李保田傻了,30集的剧,变成了33集。“注水”这种事,业内潜规则,大家和气生财嘛。
再说也就三集而已,不至于动气。李保田却不能忍,一怒之下,把制片方告了。不但要求给3集的片酬,还有违约金。共190万。
影视公司老板当即表示:这是敲诈!
还给李保田扣了一顶“戏霸”的帽子。
影视公司方面的说法是,李保田经常在片场指手画脚,把他的儿子、亲戚、朋友往剧组里拉,有一场和女演员的戏,愣是拍了八个小时:
“表面上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公开扣了帽子,罗织了一大堆罪名,还不解气。京城十家影视公司,在一起开了一场声讨会,声讨“戏霸李保田”,说是要剔除他这个害群之马,不能让他这种耍大牌的人横行霸道。大字报文风,一套一套的。
结果记者去采访影视圈的人,宁财神说:
“这个行业里面,耍大牌的人有的是,但拿李保田开刀就不合适了,他是个非常有艺德的人,很尊重自己的表演艺术。”
编剧冯海说,别说主演和大牌了,我们编剧偶尔还会介绍几个人进去演戏,就因为这,扣个“戏霸”的帽子,实在荒唐。
当年,新浪还就此搞了场投票,结果如下:
最后,影视公司赔了钱,不甘心,扬言要封杀李保田。
李老师的态度很直接,说钱不是最终目的,要的是公道,封杀我怎么了,大不了我不拍戏了。李老师曾在一家周刊上的发言:
“现如今,有点钱的生意人,都想往影视圈儿里挤,这是不断地有烂电视剧出现的一个因素。市场化应该优胜劣汰。我在这里边,不断地跟投资方友好地斗争,使他保持点艺术质量。片子注水,他们说,我补您钱,我说我不要您补我钱,我保持一个随时骂您的权利,您就是注水肉。”
除了“戏霸”帽子,资方还一直引导风向,说李保田就是讹钱,设套让他们往里钻。李老师儿子李彧坐不住了,说我爸一年多少广告找上门,你们知道吗,他要钱用得着敲诈你们?老爷子出门骑的都是自行车。
确实,李保田从艺多年,从不接广告。酒广告、保健品广告,都找过他。
《喜来乐》火了,药广告找他。他都拒了。理由很简单,他不能忍受自己的广告形象长期出现在观众面前,这样大家无法进入他表演的角色。
“我不喝酒,品不出好坏,我不能这边播着酒广告,那边又演着喜来乐。
我接的戏,里面有我认可的价值观。我这么干,那不是打自己脸吗?”
关注现实、关注文明进步,这是李保田认可的剧本价值。
他不愿干违背这种价值的事。
最火的时候,他一年拒了17个剧本。更别说什么广告了。
唯有一次,他破了例。
为了他最反对的那个人,儿子李彧。
07
李彧本来是学画画的,且极有天赋。
后来看父亲演戏,眼馋,画也不画了,回家说,我想演戏。
李保田听了,一顿胖揍。他身为演员,知道这个行业的苦,知道在如今这个世道,你想混出个样子,有多么艰辛。
他不想儿子受这份罪。
1989年,李保田演《师魂》,儿子去探班。里面有个角色,演员不干了。导演临场看到李彧,让他试试。李保田说,他哪儿行啊。
没想到,李彧演一场雨天的哭戏,特别投入。旁人都说这孩子有天赋,李保田勉强夸了一句。
李彧的心早不在画画上了。频频逃课,搞摇滚、跳霹雳舞,就想演戏。
看他真的想干这行,李保田也就不反对了。
为接受专业训练,李彧考中戏,不幸落榜。身为中戏的教授,李保田坚决不给儿子走后门。
后来记者说,您去打声招呼总可以试试,李保田说:
“我怎么打招呼?我就张不开这个嘴。我受的教育就不允许我这么做。”
李彧面对采访时,乐了:
“这根本就不怪他,他那不够圆滑的个性,在中戏关系还没我熟呢,认识的领导还没我多呢。”
听儿子这么说,李保田也乐,说中戏不问亲疏,不录取李彧:
“就冲这一点,这是一所伟大的学校。”
六年间,李彧在外面吃了很多苦,跑了很多组。回去再考,考上了导演系。
李彧性格不像李保田,很懂得变通,在外人脉也广。
1999年,一个朋友给他拉了300万,李彧抵押了房子、车子,两人合伙搞公司。拿他自己话说,在外面混了两年,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有点飘,想干大事。
结果那剧本,根本不是东西。但合同签了,还保证李保田去。李老师不忍看着儿子违约,硬着头皮去,还拉上了一个张丰毅。
张丰毅看完剧本直摇头,说:
“你给我的这角色都是个啥啊。”
李保田表示,自己一生,最讨厌虚伪,最讨厌逢迎拍马。但为李彧不违约,他在剧组,把这辈子最厌恶的事都干了一遍。老李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在片场只好跟儿子较劲。电视剧拍完,连配音都没去。
那部剧,李彧找当年的配音大咖张涵予给配的。
李彧后来又折腾,前后两家公司,都黄了。
事业不顺的时候,李保田会有意无意地说,这里有个角色,你可以来。好面子的李彧想证明给父亲,说我这里还有一个戏呢。
演戏多年,李保田对李彧极其严苛,始终不信任他的表演。
《丑角爸爸》合作之初,连结巴怎么断句,李保田都要质疑,常在剧组当着人面“训斥”李彧。李彧跟父亲探讨剧本,一段还没演完,李保田打断道:
“你先把你台词捋顺了,再来跟我讨论吧。”
后来,一步步成长的李彧在剧中一段演出,终于说服了老李。新闻发布会上,李保田说,儿子这次实实在在让我觉得他是个出色的演员。
尽管如此,老李性格还是拧,还是不能适应这个社会的某些“规则”。当年,上鲁豫有约,节目组希望父子一起录。他不答应,对鲁豫说:
“我不喜欢,也不乐意。我不想让他沾我的光,不想帮他做这个。”
可多年后,李彧执导电影,去《超级访问》做宣传,李保田又破了一次例。
08
曾经的“戏霸风波”,闹得沸沸扬扬。对这顶帽子和所谓封杀,李保田表现得很淡然。戏霸就戏霸,只要能保证剧的质量,叫什么都无所谓。
自青年时代起,李保田就是个“不够圆滑,不懂变通”的人。
他负责团里角色安排,领导推荐人来加塞,他说能力不够,不许上。自年少时,他孤独、自卑,远避人群,独来独往。也正是这样,他不怕得罪人,不怕被孤立。
多年后,回应戏霸风波,他说:
“咱们在一个虚伪的社会里活了那么多年,已经找不到多少真文化了,如果面对强权集团还要跟他们一起以假乱真,那会催生出什么呢?”
李保田还说,如果真就那么被封杀,没戏可演,他会感到遗憾,但绝不后悔。
他自己硬气,可他不是不懂当下。在中戏上课,他对学生的劝告,是千万不要学自己,不要那么清高、较劲,如今是个市场环境,竞争激烈,能妥协则妥协,努力为自己争一个饭碗,让自己能过得去,再谈其他:
“你们不妨适度地投其所好。”
他知道,自己赶上了好时代。80年代的氛围,把戏演好,能得到一切。
市场经济起来,他为谋生计,趁热演红了自己,这才有拒绝别人的资本,敢于对投资商说不。他知道,这个时代的青年演员,不会那么幸运。
只不过,他这个有“资本”的人,不打算顺应潮流。
朋友窦海军的评价是:
“他永远不可能修得仙风道骨、超凡脱俗,70多岁的人,连16岁的圆润巧滑都不及,有时候,你不知是该表扬他,还是该鄙视他。”
有一次上节目,主持人问他,李老师你老这么直来直去,看不惯就说,在圈内从不讨好谁,就不怕得罪人吗?李保田直言:
“得罪人就得罪人,我都这岁数了,我能得罪到哪儿去?我几十年都这么走过来了,我不企图在老年了改变自己的性格。”
过去那些年里,就像他领“终身成就奖”时所言,很少出现在电视上,没有机会跟观众见面。要说封杀,真不至于。主要还是李老师要求高,到了这把岁数,只能演老头,可送上门的剧本,没有一个活生生的角色。
没戏演的日子,李老师并不寂寞。
他是个很能耐得住孤独的人,很能与自己为伴。不社交,不熬夜。整日一叠花生米,听着贝多芬、莫扎特,能画上半天。当年在中戏上学,他画过一幅宽2米、长6米的《麦克白》,挂在排练场的墙上,整日有人围观。
中央美院院长、负责开国大典美术设计的张仃说,你就应该来我们美院。
但画画,终究是爱好。李保田画了半生,自娱自乐,从不刊发,直到老了,才结成画册。那些作品里,有他对苦难、生死、人性的全部思考。
我想,就算真的无戏可演了,恐怕也伤害不到这样一个自足的灵魂。
当然,要有合适的角色,谁不想再看看李老师较真呢?可惜有些事儿,尤其在如今这个环境里,演不演,有没有可以演的,都非演技能决定。
在李老师领取“终身成就奖”现场发言的视频里,一位网友留言:
“这才叫艺术家。我从没见过哪个演员把演戏,称作‘为观众们服务’的。”
或许对于一个无戏可演的戏霸而言,这是最好的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