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道40年,梁朝伟又变了
梁朝伟进入大众的视线已经四十年了,然而要描画一个准确的他仍然困难。
40年里的大部分时间,他选择与熟悉的导演合作,用与王家卫、庄文强、侯孝贤等导演之间的默契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安全区。他冬天到日本滑雪的习惯有快30年了,至今不通日语。他是故意不去学的,因为不想跟人讲话,只想安安静静地喝一杯咖啡,听听火车经过的声音。
漫长的岁月让他在安全区里越来越自如,但就在这样的时刻,他慢慢从安全区里走了出来。
(资料图)
从大概两三年前开始,他不止一次地说:“我想,这是我演戏的最后一个阶段了。”职业阶段的转折说明:梁朝伟在变化。这种变化因何产生?怎样发生?40年的积淀让梁朝伟当下的故事充满张力。
在梁朝伟出道40周年的节点,许多影人发来祝福,他们与他都有数十年的交往。美术指导张叔平说“梁朝伟是一个比较隐藏的人”,张艺谋眼中,梁朝伟在片场总是站在灯的背后,人的背后。
业内人士的评价与人们长期以来所认定的“梁朝伟”形象一致,似乎他就应当站在流量的背面,不动声色,永远跟普罗大众保持一定的距离。
但故事的脉络正在按照梁朝伟设想的方向延伸,他向人群走去。1月30日,梁朝伟入驻抖音,第一条视频收获208万点赞。视频里的梁朝伟60岁,有很多皱纹,但人很舒展。没有标志性的皱眉,命运和角色赋予他的无助与隐忍也暂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浅笑。
忽如一夜春风来,抖音艺术创作者们闻风而动,在梁朝伟出道40周年之际,为他的8部经典电影绘制海报,表达对梁朝伟的喜爱。
wallie哇咧 最近把《重庆森林》重新看了一遍。她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是在很多年前,回想起来,记忆里有奇幻的光影,明艳的色彩,这成为海报中粉绿对比色的来源。海报里的梁朝伟还是穿着那身编号663的制服,在夜深时还是会跟玩具小熊说“以前白白的不是很好吗,干嘛要弄得黄黄的”,跟肥皂说“你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
孟柏杨曾为电影《雄狮少年》创作艺术海报,关于梁朝伟,他选择同样利益广阔的《英雄》。在这个关于放弃的故事里,他借用王维诗句中的画面“隔浦望人家,遥遥不相识”:乘轻舟,仗剑走天涯。苦心修炼,悟心怀天下。远望天下苍生,兼济天下。是民、是侠,也是“英雄”。
独枭大王以复古的笔触营造《春光乍泄》中霓虹迷离的氛围感,场景则选取了黎耀辉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前在电话亭徘徊,夜色弥漫,仿佛我们还能从头来过。
传奇动画师John Pomeroy 曾参与过包括《猫和老鼠》在内的多部著名动画影视作品。在为《无间道》创作海报时,他舍去了多彩的动画笔触,只使用黑白色调来描画,意在强调善恶划分不明确的道德观。当“陈永仁”再次走下台阶,走进犯罪和腐败的世界,面色痛苦,这何尝不是一场剥去童话外壳的猫鼠游戏。
不同风格的艺术创作者们在自己的领域各有建树,但在此时齐聚抖音,因为一个共同的身份——梁朝伟的影迷。漫漫40年,是梁朝伟度过的,也是影迷们见证的,尽管上一个电影时代已经远去,但梁朝伟的存在总让人觉得,有些东西就是无法复刻,有一个人仍然值得守望。
而梁朝伟也明白大众投射在他身上的仰望与期待,他正试图靠近这些目光,似乎已经找到了一种恰如其分的方法。
即使梁朝伟在抖音上连发4条短视频,观众们仍然很难想象他对着镜头做慷慨激昂的陈词。第一条视频的镜头捕捉到他因紧张摩挲手指,双脚也不知如何摆放,他始终不是一个擅长自我输出的人。
而在刚刚更新的梁朝伟抖音独家纪实短片《这一刻,梁朝伟对你说》和2月10日中午12:00即将上线的梁朝伟出道40周年特别节目《人生半山腰》中,找到了一种解决办法。
《这一刻,梁朝伟对你说》的导演是翁子光,在此之前两人合作了电影《风再起时》;在《人生半山腰》中与梁朝伟共同度过一天的是导演庄文强,两人的友谊超过20年,合作过包括《无间道》《金手指》在内的6部电影。
熟悉的人陪伴左右,观众得以见到另外一个梁朝伟:会调侃“还好是好天气,不然冻死啦”;会在山中骑行时从单车上立起身来说“转弯啦”;会在炉火前展现“烧烤专家”的一面,聊到兴奋处,他说“好好玩!好好玩!”
在卸下心防之后,他的故事丰盈绵长。
在回溯过往的大主题下,不可避免地要回答一些旧问题,例如“为什么做演员”。在这个问题上,他的回答永远一致“演戏可以把我压抑的情感完全宣泄出来,但没有人知道那个是我”。
如果要再追问,他也会继续给出答案,从童年的那个不快乐、不爱说话的自己说起,只不过在这一次的讲述中,童年的记忆纤细而具体。虽然已经过了50多年,他仍然记得醉酒的父亲、无尽的争吵和那时冬天铁窗生锈的味道,而这些在父母离婚后,都被他藏在了心里面。
他在压抑中长大,20岁之前做过会计、卖过服装和家电,生活无风,内里汹涌。多亏一位名叫周星驰的老友,每天给他画各种光怪陆离的蓝图,劝他放弃工作一起去考艺员训练班,他最后被说动,于是迈出了那一步。
《人生半山腰》中,梁朝伟与庄文强登山途中,遇到的第一个路牌是1982年他参加艺训班试镜。
那一年他顺利通过考试,在入学采访中说:“希望再过三年,我可以跟你说,我哪部作品比较满意。”
后来的三年间,他拍了将近30部电视剧和电影。他回忆那时候的自己对失败没有概念,在不断的试镜中,慢慢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随之而来的是超负荷的工作量,最忙碌的一段时间,他平均每天工作18小时。在7天几乎没有睡觉的情况下,摇摇晃晃走进片场,眼睛因为干涩不停流泪,导演不得不暂停2小时让他睡觉,2小时后,一切如常。
这样的效率也造就了他对片场每个人和每一秒钟的严肃性。电影《无名》的导演程耳说,梁朝伟跟其他演员在技术上有个很大的不同,他在听见场记喊出开机的同时马上就可以说出自己的台词,但其他人已经习惯了在得到信号以后整理准备一会儿再进入角色。
“进入镜头前,我起码会给导演90分,因为不想浪费时间,这是演员应有的修养。”梁朝伟说。
而要做到90分是一个努力到极致的过程。梁朝伟为了拍《悲情城市》读了一尺来高的书是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在这次与庄文强的交谈中,他又讲起拍《伤城》时只能靠吃安眠药睡觉,因为影视作品的拍摄周期只有几个月,他要在很短的时间里感受角色的世界。
梁朝伟拍《一代宗师》时,每次与庄文强小聚都带着伤。彼时他为了演叶问,练咏春拳,每天3小时,一练3年。3年后,作为咏春拳的前辈,狄龙对他说:“我在你眼里看到很自信”,他心里才算有了底。
梁朝伟出道40周年特别节目《人生半山腰》拍摄当天是2022年12月12日,电影《无间道》上映20周年。
庄文强记得梁朝伟当年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关于一句台词,剧本上写的是“我已经当了十年卧底了”。梁朝伟问庄文强,可不可以换一种说法:“阿sir,你当初说好只让我来当卧底三年,可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再不走我就要混成老大了。”
庄文强听后惊觉,“原来一个演员进入角色后,会看到创作者看不到的东西”。而这种“不演而演”,正是因为对角色充分了解。
回忆至此,两人行至半山腰,山路比在山脚时陡了许多。庄文强问梁朝伟,人生中有没有想要NG重来的事情。梁朝伟答“没有”。
“我的人生几乎是没有遗憾的。”他说。
但人生了无遗憾到了梁朝伟这种程度,有时也会成为一种负担。在过去40年,他获奖无数,但回到家,他把所有奖牌、奖杯都收起来,不让自己看到。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不再是不知失败为何物的年轻人了,他变得怕输,变得不敢冒险,只跟熟悉的导演合作,很少结识新导演。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试图摆脱过去对自己的影响,包括入行后的赞誉,以及不健全家庭带来的阴影。“很想抛开但永远抛不开,逃离就是会痛苦。”梁朝伟说。
庄文强回忆起大约10年前,自己的手机常常在深夜12点响起,庄太太投来询问的目光,庄文强就在纸上写一个“T”,代表梁朝伟的英文名“Tony”,庄太太便了然。彼时的梁朝伟谈起自己的困境,喋喋不休。庄文强的听筒里不断传来“你说是不是”的问句,对方似乎也并不是在寻求什么回答。
说到这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炉火燃烧发出不易察觉的声音。他笑着对老友说:“我现在跟以前是两个人,乐观好多。”
梁朝伟也说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乐观。导演侯孝贤曾劝他:“你不想就通了,你不去想就不用摆脱。”不去想、不去摆脱,往往发生在“刻意”消解之后。梁朝伟近年来也变得很乐观,“不是一件事、一天、一个人让我变得乐观,是人生很多事情加在一起酝酿。”
人生来到半山腰,外界的喧嚣已经很难真正影响到他。他想将自己交出去,交给那些从未合作过的导演、从未做过的事,抛开身份和经验,也无所谓失败与否,只求在旧风景匆匆而过之时,还是能创造,还是能体会种种不可预知的趣味,就像他说的那样:“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好也好不到哪里,差也差不到哪里(笑)大概天赋就到这里吧。”
在终点与起点之间,他希望自己的职业生涯像个圆圈,在积累了很多人生经验之后,回到原点。在节目的最后,他与庄文强凑在一块屏幕前,看林丽真女士发来的祝福视频,记忆被拉回到1982年。
林丽真早年是TVB的监制,从艺训班中选中梁朝伟主持儿童节目《430穿梭机》。林丽真是学儿童心理学的,在忧郁少年入行之初,像母亲一样给了他最多开导。后来这个常常躲在她办公室里哭的男孩,拍了很多好电影,在网络不发达的年代,他会把录影带寄给她。
在被她目送的40年间,他离开那间办公室,就抗拒将情绪化的一面公之于众,那样会给他带来“赤裸裸”的不适感。但在40年后的夜幕中,他在镜头前轻拭眼角。时间冲刷了他,也塑造着他。
在庄文强与梁朝伟的对话中,很多时候,他都会提及“后世”“留下作品”,他自然而然地将梁朝伟放在一个更广阔的时间坐标上,以演员的身份。
梁朝伟出道40周年坚持的最久的一件事就是做演员。40年里,梁朝伟从来未曾辜负过“演员”二字,从未轻易挥霍过天分,至今不敢失却勤勉。在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演艺界,长久驻足。
驾驶帆船”是一件新的梁朝伟正在坚持的事。几年前他曾经去匈牙利参加帆船比赛,压根没想过名次,只想感受那片特别的海域。
学帆船前,他不知道海上的风向常常会变,每一天的浪也不一样。
如今的梁朝伟正在面对一片全新的海域,气候是新的、潮汐是新的、一切都是新的,就像《人生半山腰》一开始出现的那首歌,33岁的梁朝伟唱“这一刻世间一切也在变”,只不过60岁的他已不再害怕“面对变幻百千遍”。
接下来,是梁朝伟做演员的最后一个阶段,关于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人们已经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