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谋杀》导演陈果：别对我失望，我没有变

《谋杀似水年华》首映当天，导演陈果到上海出席影片发布会。他情绪有些低落，一上台就表示这是陈果进军大陆的第一部商业大电影。他把票房成败看得格外重要，题材或阵容无不以市场为第一考量。影片改编自悬疑作家蔡骏的同名畅销小说，含有谋杀、悬疑和爱情元素，他觉得拍成电影应该会符合市场需求，更何况赶上了青春小说的翻拍热潮。他以前拍艺术电影，惯用非职业演员，可这一次为了吸引观众，也打出了杨颖和阮经天两张明星牌，“一定要找非常火的演员。”

在港片世界里，陈果是一个另类。上世纪末，他的电影凭借幽默、纪实、犀利的风格，以及对社会底层及边缘小人物的关注而屡获大奖。《榴莲飘飘》与《香港有个好莱坞》里，很多人看到了另一个香港，以及大放异彩的秦海璐和周迅。

《榴莲飘飘》里的秦海璐与《香港有个好莱坞》中的周迅

但在陈可辛、徐克、彭浩翔等接连“着陆”后，陈果却迟迟没有北上。他的心情一直很复杂，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赴内地筹划拍片、做监制，期间却屡遇不适，7年前与许秦豪、崔健一起拍《成都我爱你》时，又因为一场重头戏被删，令他耿耿于怀，每次采访都忍不住拿出来说一次。《谋杀似水年华》之前，他已经花了很长时间来准备“着陆”这件事。

他终究踏出了这一步。他曾说，以前自己的电影只能拿奖，却赚不了钱，所以必须要改。这一次，为了应对一向“敬畏”的审查，一向特立独行的他，表现得极为小心翼翼，以至于成片竟然一刀未剪。接受腾讯专访时，他忍不住自我解嘲，是不是自觉过了头。

他电影中的主人公常代表着孤独、漂泊、缺乏安全感。眼下的陈果仿佛也在迷失中寻找新的历程。就好像他当初因看不惯商业电影模式化而以独立电影出围，如今却要再次折返商业领域。又好像十年间在纪录片、短片中兜兜转转，如今转向商业却只愿意作有底线的妥协，但若执意重现过去的风格又很难推陈出新。

面对这个以市场为主导的生存窘境，陈果曾感慨，“不会有观众永远追随你，要在观众没有背叛我前，我先背叛他们”。但现在想来，这话未免有赌气的成分。眼前穿着吊脚裤、顶着板寸头的他，更像是一个别扭的孩子，“我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很固执地只做商业电影，或者回不去我以前的电影了。这都没有冲突，我喜欢什么就做什么。但是不要放弃我，不要对我失望，我还是要回去拍我喜欢的电影。”

Angelababy剧照

还没看就给baby演技打一分？太粗暴！

腾讯娱乐：蔡骏的这部小说你在五年前就看到了，是什么吸引你去拍?

陈果：5年前，朋友向我推荐的我一直很喜欢看悬疑推理小说，这部小说很精彩，也比较适合我。原著中的青春不是那种讲成长的青春，而是跨越两代人的残酷青春。因为版权等原因拖了几年，现在算是时机到了。5年前，青春片还没开始，一般的青春片是讲成长快乐的，但这个就挺悲伤。我希望做和别人不一样的青春电影。

腾讯娱乐：在电影中穿插了一些80年代的经典歌曲，是有意怀旧吗?

陈果：这在原著里也有出现。故事跨越了十几年，每个年代都用一些歌去表达那个时期的流行状态。小说里有很多首，我选了大约五首。这个电影看到最后，你会明白，我选的这些歌有另外一层含义。

腾讯娱乐：之前你一直拍艺术片，这次是否有意想尽可能尝试多的商业元素?

陈果：对!这次的任务就是拍一部商业片。我以前是拍独立电影的，也没有那么艺术，人家说我艺术，其实我挺商业的。可能因为我没有大的演员在电影里，你会觉得另类，但我也没那么另类。这一次的任务是要打造一个纯粹的商业片，商业片的任务就是包罗万象，它没那么有高度、有深度，和我以前拍戏的习惯有往反方向走的任务。我非常明确这一点。

腾讯娱乐：你以前并不注重票房，为什么这次《谋杀》把票房看得格外重?

陈果：因为在内地做商业电影，不是以好坏论成败，就是用票房论成败。站在商业片的角度，拍电影要对得起投资者。我希望这部电影起码不用赔钱。刚才我也在台上说了，排片很差，这两天心情非常不好，排片差已经注定这部电影有危机。

腾讯娱乐：会影响你拍下一部商业片的积极性吗?

陈果：打击一定有。不过做电影就是这样，就算这部不成功，如果我的电影好，还会有人找我继续拍，所以这点完全不担心。

腾讯娱乐：找杨颖来演，似乎有很多网友担心她的演技。

陈果：这个现象也很奇怪，为什么还没看过她的表演，就有人打1分。这太粗暴了。选杨颖是因为她这个年纪的演员比较少，只有两三个。而事实证明，这部戏找她就对了。

腾讯娱乐：你怎么评价她这次的演出?

陈果：她在这部电影里的状态是非常对的。我也不需要她那么用力去演，我觉得这一次她那样刚刚好，很恰当表现了小麦的状态。她在里面一出现，父亲就去世了，那种无助感她演得很不错。希望你们去看，不要因为她以前参演的电影，不喜欢看，就批死艺人。演员是要看落在什么故事，落在哪个导演的手上的，那会有不一样的光彩。

陈果在这个爱情悬疑片中营造了一种惊悚的氛围

顺利过审一刀没剪，我是不是自觉过头了？

腾讯娱乐：对于北上拍戏，你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态度，上世纪80年代末就开始在内地筹划拍片，后来和许秦豪、崔健拍《成都我爱你》也对审查不适应。《红VAN》柏林发布会上，你更说这部电影从未考虑在内地上映。为什么这次改变了态度?

陈果：不是，《红VAN》不考虑在大陆放，因为它是很纯粹的香港电影。可我没说过，我不考虑在国内拍戏。拍《成都我爱你》我是受到一些挫折，一场很重要的戏被剪掉了，那么电影本身的意义就没了。那个时候，我一直觉得来这里拍戏，会遇到不理性的制度，也不知该怎么做。

后来我碰到他们，我问为什么剪这场戏，他说“你和历史不符”，我就傻了，我说历史不就是这样的。也没给我回话，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讲得对不对。那一次的挫折，使我延迟了在国内拍戏的兴趣，当然还是有的，这一次我也很担心会被剪掉，后来没剪，我真松了一口气。

腾讯娱乐：这同时也是一部爱情犯罪片，有些段落还用了恐怖片的拍摄手法，为什么这么做?

陈果：它讲了一个案件，案件的话就有悬疑，以及惊悚的东西。关于惊悚，我也没做得那么有深度，毕竟这是一部雅俗共赏的青春片。我只能在电影里多样化，把它包装成什么元素都有。

腾讯娱乐：片中，小麦过世的父亲出现过一次，像这样的情节过审有问题吗?

陈果：这也是我拍摄时很担心的。在国内不能拍鬼片。那么，为了表达小麦和爸爸之间的矛盾及亲情，的确用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做法。我十分担心不能过审，毕竟是鬼片的处理嘛。好在很幸运，审查的时候一个没剪，我之前担心的事情也都没有发生。非常谢谢他们懂我的电影。

腾讯娱乐：面对审查你此次相当小心?

陈果：是的，就像刚才说的问题，我们也讨论过。如果要表达鬼，明确让鬼出现，应该是不行的。不过像这种处理，你既可以说是鬼，也可以说这样的表达方法是让她重回过去的情境。我觉得他们是懂了。我就想用生活状态去表达。

腾讯娱乐：你之前拍过一些很有个性、带有惊悚元素的电影，比如《三更2：饺子》，这次在把握口味的轻重上是否也花了不少功夫?

陈果：是的，这个最头痛。在我们那边比较自由放任，但这次不知道要拍成怎样才能通过(审查)。现在看起来，我觉得还可以重口味一点，但当时担心会剪掉。我就想自己是不是自觉过头了。

腾讯娱乐：很多情节据说拍了两个版本?

陈果：倒也没有两个版本，主要想被剪掉之后可以有一个替补的方式，所以多拍了一点。一般导演也都会这么做。

陈果在片场

不要对我失望，我还会拍我喜欢的电影

腾讯娱乐：你一直很喜欢自由创作，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来内地拍戏?

陈果：我一直都在内地工作，以前做监制而已，一直都没离开过这个岗位。这里毕竟有一些文化冲突的东西，我们这种导演又不是随便找一些乱七八糟的题材就可以拍，你要拍还要说服自己怎么拍，这个故事有没有拍的必要。我一直在国内工作，大家都叫我拍，我也不急，觉得这个故事可以拍就拍了。也是无心插柳吧。

腾讯娱乐：曾说来内地拍戏，会向陈可辛取经，后来问了吗?

陈果：碰面时也问过一些，他在这里拍过好几部了，经验非常丰富。但如果说成功，他起初那几部也并不成功，当然后来是成功了。即便成功，也不等于将来也会长空万里。不知道的，电影的好玩之处就是你不知什么时候输，也不知什么时候赢，这是电影很难预测或捉摸的地方，哪怕你做了几十年，也不一定能掌控。

腾讯娱乐：他怎么和你说的?

陈果：他会说，比如我当时这样想了，但最后观众没人看。他拍《武侠》投资很大，却没预想中卖钱，我感觉他那部片损伤很严重。往往主观意识与得到的回报不同。

腾讯娱乐：在香港你以特立独行的艺术片导演著称，很多观众担心，“离开了香港，陈果还是那个陈果”吗?

陈果：很多人都说导演会变。事实上，导演怎么变都是变不了的，还是会回到自己身上，只不过拍法有不同。故事影响了观察，但人的性格很难变，留心看吧，我觉得我没变。商业片里的东西很丰富，也是尽量吸引观众去看，但你看我以前的电影丰不丰富呢?《香港制造》、《细路祥》、《榴莲飘飘》都是很丰富的，在这一点上，我没有改。

腾讯娱乐：还有哪些一贯的个人色彩被保留了?

陈果：这很难说。你知道这是一部商业片，那么处理镜头，就别那么固执。来一个长镜头?有些观众没法忍受，他没心情去了解你的意义是什么。所以拍商业片，我们往往在故事上、镜头上做得浅显易懂，这是商业片必有的任务。但我的商业片没有大包装、大特效，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它是商业片里的类型片，讲的是青春谋杀的故事，就那么简单，某些成分上没什么不一样。

腾讯娱乐：现在电影市场这么热，你如果想拍艺术片，找资金还难吗?

陈果：找钱很容易。但要找到我想拍的，适合的故事很难。不过除了《谋杀似水年华》，我另外还有一部小成本电影已经拍完了。是内地题材，儿童片。

腾讯娱乐：未来会在内地多拍艺术片吗?

陈果：国内艺术片好像没人看，有人看吗?它的市场还没成熟，或者观众还没成熟。艺术片毕竟是小众电影。但现在我有一个非常不理解的现象，就是很多人都在骂一部片子，但却越骂越火，有很多人去看。你如果让我拍烂片去取悦观众，我做不了，我就不去参与这种活动了。内地电影还在发展中，观众口味也经常变，一些大学生喜欢看严肃的好的电影，但那种片子在这个残酷的市场比较受冷落。

腾讯娱乐：所以你打算专注于在内地拍商业片?

陈果：其实无所谓，我们当导演的，哪有机会就往哪里拍，没人知道我更愿意做什么，或者我将来做什么，我自己有时也不知道。但像我这种导演活跃性挺大的，我可以随时随地没有剧本拍电影。

我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很固执地只做商业电影，或者回不去我以前的电影了，我不知道。但在我来讲，两者没有太大冲突，我喜欢什么就做什么。所以不要放弃我，不要对我失望。我还是要回去拍我喜欢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