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到归时方始休by_恨到归时方始休斑利菲
跟李白一样,白居易也是大诗人,但他也写词,“词为诗之余”嘛,不但写,写得还相当好,最有名的是当年课本上的《忆江南》,搞得现在去江南玩,就算在雨丝风片之中,脑海里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情景,这就像是我们平常看到一句琅琅上口的歌词,不由自主就要想起旋律唱起来,根本没办法读完。
(江南)
说实话,作为北方人,我对江南的印象,最早就来源于白居易的这阙词。
但他又跟李白的气质不一样,李白写思归,会说到“西风残照,汉家陵阙”,透着雄强霸气,十足的男儿胸怀;白居易不这样,他写思归的“闺怨”词,更有女儿气质,是小女子的口吻,象是撒娇,却又蛮不讲理。实际上,这很正常,要论一辈子接触女儿的心得,老白比老李经验要丰富得太多。
(苏州的白居易像)
今天我们读白居易的一篇名作,《长相思·汴水流》,原词如下: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瓜洲古渡头,指的就是后来著名的瓜洲渡,即王安石诗中说的“京口瓜洲一水间”,陆游诗中说的“楼船夜雪瓜洲渡”的那个瓜洲渡,瓜洲渡位于扬州以南的长江北岸,与镇江隔江相望。如果以后来的地理知识,汴水、泗水似乎跟瓜洲渡毫不相关,但白居易词中所说,是古汴水、古泗水,古汴水有一支自开封东流至今徐州,汇入泗水,最后与运河相通,经过瓜洲古渡后流入长江。
(唐时的汴水与泗水)
有人考证过这个地理问题,结论是白居易这首词在地理上没有出错,这里就不再说这个问题了。
其实,地理问题也不重要,总之,良人远去,去向何处,重要吗?在那个通讯、交通都还不发达的时代,除了身边,不论去向哪里,都是远方。
吴山点点愁。河水在流,人当然也跟着河水而去,去到了遥远的他乡,去到了遥远的江南,同时带去的,还有不止不休的思念与哀愁。这份哀愁,自然也传递给远方的青山绿水,于是“吴山点点愁”。这个“点点”很妙,叠字有音韵之美,又不浊重,用在这份思念之愁上,很合适,是连缀的、淡淡的,所以在《放歌集》卷一中,陈廷焯说:“‘吴山点点愁’,五字精警。”所谓哀愁,不都是这样吗?斩不断,理还乱,如丝如缕,牵肠挂肚却又不至痛绝,所以,是“点点愁”。
(吴山点点愁)
吴地的山似乎也被我的哀愁感染,带上了一点点的哀愁。其实吴地的山也都不是雄壮的大山,它们也是婉约的,与“点点愁”气质很搭,所以,这句很妙,越想越觉得妙。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思念绵延不绝,但良人总是未归,思念就转化成恨,思念有多悠长,恨意就有多么久远,因为在绵绵不绝的等待之中,爱之深,化成责之切,进而演成恨,因为爱,爱而不得,所以恨。
爱即是恨,恨即是爱。但这恨终将有尽,并非不止不休,因为良人终将归来,待到他千里归来,所有因等待而积攒起来的恨也为见面的欣喜所代替,所以,恨到归时方始休。
只要良人不归来,这思念就不能化解,这恨意就无可替代。你看,你回来,我就不恨你,所有的恨就可以休止。这是直白的表白,却又含了一层薄怨,这像含着恨意与爱意的小女人,句意拙稚,不假修饰,但情绪真切。
月明人倚楼。到这一句之前,随着流水远去甚至带动吴地山水的一腔哀愁,到由思念之深而最终化为恨意的抱怨,再到恨意终结的表白,都是我们的猜想,这一切的主人公,都来自“明月之下,玉人倚楼”。
(玉人倚楼)
原来,不管是前半片的思随流水,点染得吴地青山由此带愁;还是后半片的身在妆楼,却又深情表白,都来自于这位在明月之下遥望天际月亮的她,因为她明白,只有这高挂于天边的月亮,才会在相思之情的牵动之中,“照着我,也照着他”,这是真正的“明月千里寄相思”了。
(明月千里寄相思)
上片全是写景(甚至前面三句根本就是纯景),却情在景中,因为吴山也由她而起“点点”哀愁;下片主要写情,却景在情中,因为那爱与怨交织之下的表白,最终全部定格在月下玉人倚楼的剪影画面之中。
白居易的语言风格,向来是平淡浅易,这阙“闺怨”词也是如此,全词36字,没有生涩的词藻,只有低回缠绵的情意。全篇言简意富,词浅味深,又句句叶韵,音律和谐,读来让人入口成诵,念念不忘,最后那句“月明人倚楼”很精绝,一句统驭全词,如画龙点睛般点明旨趣,构思精巧,让人叹绝,读完良久,明月之下的玉人剪影似仍在脑海,挥之不去……
或许读完这阙只有36个字的小词,我们就会明白,白居易不仅是真正的大诗人,大才子,同时也是了不起的大词人。那些在某一方面特别优秀的人,不管做什么,只要他去做了,就一定会优秀到让人叹息。
(【爱唐宋词】之3,部分图片引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