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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暮春,收到原文汇报“笔会”副刊资深编辑萧宜的一本新著——《凭窗忆语·笔会十年师友录》,之前当我接到他的电话时,我的心情既兴奋又惭愧,因为萧宜是我20世纪七八十年代就认识与交往的朋友,曾给我热情的关心和帮助。可2010年后,因家父高龄,身体欠佳,我一直忙碌于他的治疗,与许多前辈师长、同道文友的联络减少,萧宜的来电让我产生自责:为何自己不能主动联系问候?
收到《凭窗忆语》后,我就急不及待地阅读了。这是一本怀念师友的书,也是他对于多年“笔会”生活的一次回顾。他把自己在“笔会”工作期间所接触的文化人的个性、品行以及轶闻趣事真实地记录下来,既是“忆语”,也是“史话”,正如萧宜在前言中所说:“收入这集中的篇什,不关宏志伟业,只是我日常听到看到,感受到的,诸如他们的个性癖好、人生遭逢、友朋往来、生活日常之类。人生识字忧患始,不消说,也有文化人的家国情怀在。”综观全书,风格如斯,萧宜说是“唠唠家常”,我以为这“唠家常”就是行文自然随意,有趣有味,不做高头讲章,而把那些行将遗忘的人和事留在他的笔墨里。
文汇报的“笔会”,在全国报刊副刊中的声望、地位可谓一流,其编家眼光、品位皆为独到,所以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笔会”上名家荟萃,佳作迭出,这与“笔会”编辑们的取舍标准和品味、编辑风格分不开。萧宜作为其中的一员,他受前辈编辑的影响,继承“笔会”的优良传统,与作家、艺术家、文化人广交朋友,诚心诚意为读者、作家服务。
《凭窗忆语》分“怀念篇”“阅读篇”“师友信札”三辑。在“怀念篇”中所写到的文化人,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如范用、张充仁、王世襄、张中行、季羡林、黄宗江、刘绍棠、钱君匋、叶冈、赵景深、吴冠中、沈从文、秦瘦鸥、陈逸飞、王朝闻等等,但大多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展读萧宜的《凭窗忆语》,我们就会似与旧友对面,似与新雨欢叙,使我们看到各个文化人的不同个性,而不同个性中却都拥有中国文化人的特质,即人真诚,心善良,重感情,讲道义。
也许爱好书籍的原因,我对介绍范用的文章读得较多。萧宜在开篇“做书人范用”一文中,写到范用,他不用大而化之的语言,常常从一个个细节讲述,比如范用喜欢用酒招待朋友,但下酒菜是一种臭臭像老豆腐般的物事,这是萧宜的亲身经历,可见范用好客,但不奢侈。作为出版人,范用富有远见、敢于担当,20世纪80年代闻名读书界的《读书》《新华文摘》这两本杂志,就是由范用与同人一起创办的;巴金的《随想录》、傅雷的《傅雷家书》、杨绛的《干校六记》、唐弢的《晦庵书话》、杨宪益的《译余偶拾》、丁聪的《昨天的事情》、梅志的《往事如烟》、流沙河的《锯齿啮痕录》、金克木的《天竺旧事》、萧乾的《负笈剑桥》、黄宗江的《卖艺人家》、冯亦代的《龙套集》、楼适夷的《话雨录》等等,都是经范用精心策划出版,为读者尤其为文化人喜爱的书,从中可见范用的出版胆量和勇气,亦可窥见当时思想解放的文化氛围与宽松宽容的文化环境。自然,萧宜的书没有议论,只是举出这些事例娓娓道来,这样的回忆,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是多么温馨,多么值得回味!
作为老一代文化人,因所处的年代、环境、经历、际遇、习性的不同,他们之间多少有点或惺惺相惜或恩恩怨怨,萧宜的“求真尚俭的张中行”一文,写了他与张中行的交往。作为老派文化人,张中行阅历丰富,学识广博;他虽有傲骨,却甚谦恭,萧宜有扎实的新闻采访功底和经验,所以他向张中行约稿,非常顺利,这或许是编者与作者相互尊重、心心相通之故。文中还谈及杨沫写《青春之歌》影射张中行,张中行不以为意,觉得别人由别人说,自己没必要对号入座,即便在“文革”中有人向他调查,张中行仍是说:“她(杨沫)直爽,热情,有济世救民的理想,并且有求其实现的魄力”,为此杨沫对张中行的公正表示敬佩。但后来杨沫写了回忆性质的《青蓝园》,仍用小说手法矮化张中行,辩称是张负心,可憎,才离开他,这使张中行很不满,认定杨的品德有问题,尚存对她的些许怀念荡然无存。以致后来,有人问他参不参加向杨沫遗体告别仪式,这一死一生的最后一面,张中行放弃了。张中行是一例,当然还有其他不同性格、不同遭遇的文化人事例。读“怀念篇”,可以了解当年发表在“笔会”上的名人名篇的背景及其故事,尽管岁月流逝,但今天读来,依然兴趣盎然。
做采访记者,当副刊编辑,是新闻工作的两翼或双轮,就我的体验,当好一个出色的副刊编辑,须有足够的采访经验,不仅要有新闻敏感度,而且要有文字(思想)深厚度,按萧宜的话说,“当副刊编辑,最离不开作者的支持”。他在“难忘友情”一文中谈到副刊编辑应该如何去广交朋友。“报纸副刊是报纸新闻版的延伸和扩展,与纯文学性纯艺术性的杂志不完全一样,为了形势需要,有时便要定好题目找作者。”我很认同这个观点,他所举的发表在1988年11月26日“笔会”上的《一个“特殊家庭”》,讲述了作家郑秉谦如何采写这篇优秀报告文学的经过,按我的理解就是,当好副刊编辑要善于“选兵点将”,而作者队伍的“精兵强将”要多多益善,编好副刊编辑需要手中有作者队伍,并且知晓每个作者的擅长及强项,这样副刊版面除了高品质、高格调的保障外,同时使版面文章风格多样性、个性化。
当编辑有没有乐趣?有,萧宜的回答是肯定的,即副刊编辑看稿、改稿,实际上是与作者分享一种快乐,或者共担一种忧愁,是心灵的交流、感情的互通,编辑做作者的第一读者,这种愉悦,是任何一种职业都无法得到的,萧宜的“读信的愉悦”一文,道出他的心境。其实,文如其人,字如其情,也许是手写体,各人的喜怒哀乐都会在字里行间表露出来,编辑看似局外人,但心潜不同字体,深得个中三昧。这种体验,随着岁月流逝,我愈来愈有感受。我很羡慕萧宜有这么多名家作者,与他们的书信往来,不仅仅是编者作者的交往关系,更是留下一段“笔会”副刊的史实佳话,陪伴着他一路走过“笔会”副刊的编辑生涯,这是一种幸运,我由此亦惋惜自己曾失去当副刊编辑的机缘。(管志华 原上海分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