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维和部队遇袭:坦克高速重来 火箭弹车内爆炸
插图 陆千波
7月20日下午,经过18个多小时的飞行,载着烈士李磊、杨树朋灵柩的飞机降落在新郑机场。伤员姚道祥、吴乐走下飞机舷梯,立即被送上来的鲜花包围。58名礼兵鸣枪6响,寓意烈士李磊、杨树朋生前所在部队番号、维和6个月。
就在10天前,一枚火箭弹击中了中国维和步兵营三班乘坐的步战车,李磊、杨树朋牺牲,陈英、姚道祥、霍亚会、吴乐、宋晓辉不同程度受伤。
他们所在的步战车,正是编号为“105”号的步战车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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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中国维和步兵营,遇到武装分子袭扰、听到枪声炮声是常有的事情。每一次出征,随时可能面临战斗考验,时刻会有生命危险。
今年3月19日,联合国营区1号难民营发生冲突,上千名难民缠斗在一起,手持凶器乱砸乱砍,场面混乱不堪。这时,维和步兵营闻讯赶到。“跟我来!”姚道祥和李磊迅速摆开阵势,护住上身和头部,齐声大吼着冲入冲突中,任凭队员们手中的防暴盾牌被敲得砰砰作响,头盔不断被砸中,两人背靠背、肩并肩,始终面向混战双方,最终成功将其分隔开。
四级军士长杨树朋、下士李磊、上士姚道祥在处理“3·19”冲突事件中表现英勇,身体多处被击伤,后来被表彰为“蓝盔标兵”。
那天执行任务回来,姚道祥感慨万千地对战友说:“来到国外维和,才让我真正理解什么是军人的使命。”姚道祥的妻子刚怀孕,母亲患有严重的糖尿病,家里靠父亲打零工补贴家用。父母担心执行武装维和任务太危险,劝还有一年就满服役期的他转业。姚道祥耐心说服了家人,才参与了这次维和任务。
已有15年兵龄的四级军士长杨树朋也是主动申请来维和的。作为一入伍就来到“杨根思连”的战士,他已是连续多年的“优秀射手”,一直为没有参加过维和行动而感到遗憾。杨树朋明白,自己可能即将脱下这身军装,为使军旅生涯不“留白”、职责使命不“欠账”,他积极向连队党支部提交了维和申请。
7月8日下午四点多,杨树朋在健身房完成体能训练后,抽出难得的空隙时间给家里的妻儿打电话。
“丽娜,把免提打开,我听听儿子的声音……”妻子邹丽娜将免提打开,电话那头传来了儿子杨一鸣欢快的叫声。国际长途电话毕竟只能听听声音,匆匆挂断电话,杨树朋心里想:今天是周五,晚上可以休息,等会儿吃完饭到网络室和家人视频聊天去。
此时的一连指导员杜旭峰正在连队炊事班里张罗着,因为那天是连队的会餐日。他定期查看连队的名册,每个战士的生日他都记在心中。蛋糕、饮料、长寿面……这些都是必须提前准备的。这天,过生日的主角是下士李磊。
每次过生日前,李磊都很期待。他说,自己是个缺爱的孩子。也难怪,李磊的父亲很早就去世,母亲改嫁,虽然继父对自己并不差,可他心里总感觉“后的没有亲的好”,部队这个大家庭真正让他感觉到了温暖如家。
“今天可能有情况,大家迅速做好准备。”离开饭时间不到20分钟,连长王震的一句话把李磊从生日的期待中拉回了现实。他常和战友们调侃任务区的环境是“枪声、炮声、爆炸声,声声悦耳”,没想到自己过生日也不得清静。
果不其然,17时20分,政府军与反政府军开始激烈交火,子弹在中国维和步兵营担负的多个观察警戒哨位上穿梭。部分流弹流入难民营并击中8号哨位的防护盾牌,在难民营内部引起慌乱,大批难民翻过难民营围墙进入联合国雇员区。1枚炮弹距离7号哨位仅60米,正在一线执勤的三班战士陈英和宋晓辉迅速依托有利地形组织防卫警戒,并迅速上报。
“呜呜呜……”随着一阵阵急促的警报信号响起,全营官兵迅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分发武器弹药,做好出发准备。
戴上钢盔、穿上作战靴、披上防弹衣,在硝烟战火中向警戒地域进发。“第十八次出征!”每次出征前,上士陈英都会在心里默念着出征的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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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冲突地域发现,难民营附近是冲突最为激烈的地区。炮弹在离执勤点不远处不停地爆炸,流弹在官兵上方嗖嗖作响。
双方的冲突仍在继续。7月9日,武装冲突进一步升级,坦克、装甲车、武装直升机等重型武器相继投入战斗。
参加这样的任务,一连对105号车组很是放心:车组9个人,有8个党员,是维和步兵营步战车组中党员比例最高的车组。9名同志全都是本单位、本岗位、本专业的“大拿”。他们团结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钢铁般的战斗集体。
拉出去个顶个,攒成拳是尖刀:杨树朋是全旅首批“特级炮手”,连续10年被旅评为“神炮手”。李磊是旅里的“铁甲神医”,一次,埃塞俄比亚营的步战车受损,修了两个星期都没修好,于是来中国营寻求帮助,李磊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就排除了故障,赢得埃塞俄比亚官兵连连称赞。姚道祥是全营120反坦克火箭总教练;上士陈英是军械员,精通各类枪械保养,是连队执行长途武装护卫任务离不开的“安全员”;下士霍亚会出了名的认真,干工作一丝不苟;中士吴乐经常在难民区帮贫扶弱,是流动在维和行动中的形象窗;下士宋晓辉冲劲十足,任务一来抢着上。今年6月,105号战车刚被维和步兵营党委表彰为“红旗车组”。
“加强警戒,不要让他们越过警戒线。”营长王玉安在对讲机里呼叫提醒,杨树朋通过瞄准镜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战争进行得极其残酷:大概8点,政府军向反政府武装阵地发起进攻,推进到距我们哨位400米左右的时候,反政府军用火箭筒击毁了政府军1辆坦克、2辆装甲车,并把乘员全部杀死。
杨树朋向车里人员介绍着前方的情况,每一个人都真切地感到了战争的威胁。杨树朋的声音很冷静,15年前入伍时,他就向老连长杨根思立下“不相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不相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不相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的“三不相信”誓言,如今这誓言已融入血脉。对于车组成员来说,“三不相信”的誓言要拿到维和战场上兑现,哪怕付出鲜血和生命。
政府军和反政府军的争夺一直在继续,双方都不打算在固定的战场战斗,开始向中国维和步兵营警戒的区域移动。
随后,政府军1辆坦克、2辆装甲车和1辆装有重机枪的皮卡车发起攻击,反政府军5名士兵进入距离我方大概200米的一幢房屋躲避。政府军用轻、重机枪将那幢房子和里面的人彻底摧毁,大量反政府军人员企图进入位于UN House营区内的1号难民营……
面对武装力量的骚扰,105号车组迅速派出警戒人员,排开阵势,不让人靠近难民营区。
整整一天,交战双方反复拉锯。
昨天还准备着过生日的李磊,仍然为自己的生日被错过了感到可惜。7月9日执勤结束后,他在微信朋友圈里写下了人生的最后感言:“这个生日礼物太大了,愿所有战友平平安安!”配图是一顶UN蓝盔,天空中正好有两架飞机掠过。
执勤间隙,人称“爱心使者”的中士吴乐仍然在倾洒着自己的爱心。在执勤时,吴乐发现15号哨位东侧一户当地居民的两个小孩面黄肌瘦,他把发的面包省下一半,在上哨的时候给他们吃。小女孩看到他,眼含泪花:“Thank you,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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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久的平静,可能是更大规模喧嚣的前奏。
10号下午,经过一段时间的停火后,枪炮声再度响起,武装直升机在头顶低空盘旋,密集的子弹炮弹在头顶呼啸而过。交战双方越来越烦躁,紧张气氛在燃烧。
突然前方观察员报告:从维和步兵营前方的道路上,有两辆坦克向我方向高速行使。在场指挥的连长王震迅速命令105号车组转移。
就在这时,一枚火箭弹呼啸而来。随着一声巨响,105号战车被击中,火箭弹在车内爆炸。
霎时,车内浓烟滚滚,传来阵阵呻吟声。爆炸时教导员鲁成军在旁边80米处,他冒着弹药爆炸的危险,第一时间在现场组织灭火、抢险、防卫。
车长李东、驾驶员于明彬在袭击中没有负伤,他们在遇袭后迅速扒开车门冲下车,加入抢救伤亡战友的行列。
副班长田飞衡就在离105号战车三四米处,爆炸造成的巨大冲击波让他的耳朵处于暂时失聪状态,感觉天旋地转。几秒钟,他反应过来,迅速冲向105号战车。
车组成员里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姚道祥,他在爆炸中右小腿骨折、右臂受伤。然而,身负重伤的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赶快救车里的兄弟。他拖着被弹片击中的右腿和没有知觉的右手将伤势最重的炮手杨树朋和载员李磊先后拖下车,尔后自己就晕了过去。
田飞衡看到,陈英当时就在车门口,车里冒着火,里面还有弹药,随时可能爆炸。田飞衡一看陈英,脖子上都是血,腹部和大腿上血都湿透了,他赶紧跑过去,抓住陈英的防弹衣把他拖到了安全地方。
再一看,吴乐还在车门口趴着。这时,在装甲车前面大概十米的地方又有一发火箭弹爆炸,枪声更密集了。炮弹还在天上呼啸着乱飞,子弹划破空气的嗖嗖声,以及到处乱跑的难民的呼喊声夹杂在一起,格外刺耳……
田飞衡头一低冲到吴乐身边,“乐乐你怎么样了?”
吴乐喘着气说,不知道怎么了,胳膊和腿都动不了了。
“我带你走!”田飞衡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左手拿着枪,右手拽上吴乐的防弹衣就跑,把他拉到了安全的位置。
恍惚之间,被冲击波炸得眼冒金星的宋晓辉,逐渐反应过来睁开了眼,他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步战车内一片狼藉,车顶一个大窟窿让人触目惊心,鲜血满地,战友们不同程度地受伤……
头顶的子弹还在呼啸,周围的炮弹还在轰鸣。惨烈的场面并没有让宋晓辉发憷,他不顾生命危险,帮助战友救助伤员,并协助医疗救护组将战友送入医院。
同时,我维和营营长王玉安命令难民营西门的103号步战车警示射击,4名战士携单兵火箭占领有利地形,形成威慑。很快,教导员鲁成军、步兵一连连长王震火速带人增援、建立防线、将步战车内的6名伤员和在车外受伤的下士宋晓辉抬上救护车。
霍亚会的左手和左小腿被炸伤,手掌几近炸断,小腿炸出一道很深的口子,鲜血直流。就在救护人员赶到时,身受重伤的他仍对救护人员说:“我没事,先救李磊和杨树朋。”
在救护车上,姚道祥含着眼泪对医生说:“你们快去救李磊,他还年轻,没结婚呢!”
“坚持住,坚持住,马上到了,你会没事的……”每个救护车都有两个陪护的战友,一遍一遍地喊着他们的名字,确保他们头脑清醒。
这时田飞衡看见李磊的嘴里开始往外冒血沫,这时他觉得情况不大对,跑过去大叫:“磊磊!磊磊!”李磊看着田飞衡,没有说话,嘴里往外冒着血,田飞衡觉得他的情况可能比想象的更严重,就大叫着军医:先救他!先救他!
救护车刚走到一半,李磊开始呼吸急促,他握着副班长田飞衡的手说:“我这辈子就交给党了。”就停止了呼吸,这时,他成为预备党员才7个月。
田飞衡试了试他的呼吸,已经没有了,再努力想要摸他脖子的动脉,也没有摸到,当时田飞衡就觉得五内俱焚,天呐,天呐!
7月11日9点多,连长王震赶到联合国营区内的一级医院。但是,等着他的同样是噩耗——杨树朋因失血过多壮烈牺牲。
瞬间,连长王震感觉天就要塌了,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汉子一下子号啕大哭。随着连长的哭声,医院楼梯间、走廊里,哭声或高或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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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5个字的微信,文海地发了近10个小时。
7月12日下午13:48,邹丽娜发微信给文海地,询问:“我们家杨树朋怎么了?怎么不接电话?”
文海地一直怀着忐忑和悲痛的心情,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嫂子的微信,因为杨班长已经牺牲。直到晚上23:29他才忍痛发出了5个字:“嫂子,对不起!”
邹丽娜瞬间明白了,当听说部队准备去家里看望时,邹丽娜很快回复:“不用了。你们那也很忙。”还不忘叮嘱“替我向受伤的战友们问好。谢谢。”“我会照顾好家里人的,放心。我们等着把杨树朋接回家。”
微信联系的两边,没有怨恨,没有宣泄,让眼泪流在心里。
对这样的牺牲,在山东莱芜的这个家庭里并不是第一次:杨树朋一家三代8位军人,2位烈士,杨树朋姥爷是侦察排长,在淮海战役中牺牲。
这次执行维和任务出发前,杨树朋专门给父母买了保险,向妻子表示了歉意,让家人安心等他回来,转业后一家人就能幸福团圆地生活。可就差5个月,他和家人都没能等到团聚的这一天。
看到妈妈伤心流泪,儿子虽然还不太明白失去父亲的概念,但被问及长大了要干什么时,杨一鸣擦干泪水说:“爸爸是英雄,我长大了要当兵。”
相同的伤痛,还带给了成都市蒲江县李磊的家人。李磊的牺牲给他的母亲杨彬带来了很大的打击。2007年,李磊的父亲因肝癌去世,杨彬独自把儿子拉扯大。后来她改嫁,生下一个女儿,如今还不到两岁,儿子却又跟她阴阳两隔。强忍伤痛,他们将李磊的遗物一一摆在家门口,供亲友缅怀,其中有荣誉证书,有军功章,还有日记。
苦难不会让勇者畏惧,只会使之坚强。
虽然霍亚会的小腿和手掌已经血肉模糊,但他强忍着疼痛说:“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当天晚上,由于人手有限,陪护力量薄弱,为了让其他受伤的战友得到陪护治疗,他坚决要求不用陪护。受流血过多和炎热天气的影响,他严重缺水,为了触碰到水,他用另一只手拿着纱布一点一点蘸水润湿干裂的嘴唇。
陈英左腹股沟动脉出血,身负重伤。虽然南苏丹医疗条件差,自己仍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但躺在病房里的陈英却并没有因此消沉。他对到病房看望自己的战友说:“不就是一条腿嘛,腿没有了照样能上战场,需要时通知我一声。”
不久前,陈英被转到国内陆军总医院,他大腿里的两枚弹片也被取出,目前伤情基本稳定。
“战友们受伤了,我来坚守战位!”宋晓辉在医院经检查所幸并无大碍,他并没有退缩,而是第一时间申请回到战火依旧延续的难民营执行战友未完成的任务。
“擦干泪水,继续前行。”这是维和步兵营里的一句横幅。维和步兵营的官兵继续坚守在一线,为了已逝的战友,为了未竟的使命。
从7月8日至今,没有一名武装分子,突破我维和营官兵构筑的防线,进入联合国营区和1号难民营。
这道血肉铸成的长城巍然矗立,用无畏诠释着中国军人的英勇和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