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如何面对改革大考:假如我是三十万分之一
■写在前面
2016,我们怎样迎接改革大考?
回答这个问题,需要我们每个人直面自己的心灵。
有人回答得坦荡无私——当年,头部曾受过重伤的开国少将甘祖昌主动申请回乡务农:“活着就要为国家做事情,做不了大事就做小事,干不了复杂重要的工作就做简单的工作。”
有人回答得掷地有声——1954年10月,新疆和平解放。一声令下,10万余官兵征尘未洗,就地组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创造了边疆开发史上的奇迹。
有人回答得壮丽激荡——1981年,正在为引滦入津工程艰苦奋战的铁道兵第8师官兵突然接到命令:铁道兵并入铁道部,全体官兵脱下军装,集体转业。尽管撤编在即,第8师官兵依然集体决定“为铁道兵写好光辉历史的最后一页”,创造了轰动全国的“引滦精神”。
“若以小利计,何以披征衣。”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人民解放军完成了10次大裁军。每逢精简整编,革命军人的忠诚和共产党人的风骨总是熠熠生辉,照耀人民军队的精兵之路。
“只为强军计,何虑职与级。”深化国防和军队改革,对于个人来说,是一场大考,对于我们这支军队来说,却是一次机遇。每一个应考者的勇气和担当汇聚起来,共同托起人民军队的强军之路。
凭栏观潮,历史长流滚滚而来,缔造千载难逢的战略机遇期,塑造一代人的精神面貌。置身其中,当代军人的心胸,自当气象万千!
沧海一粟,小小的心灵,可以装下时代的风云与波澜,折射一代人的使命与担当。驻足其中,每一份心声,都回荡着时代的交响。
2016,我们用心灵实录的形式,记录下这场大考的激荡与恢宏。
□引子
这是一份考题,也是一份难题,每个人都无法置身事外——裁与不裁,走或不走,都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夜阑人寂,临考自问,我或是我们,会不会成为30万中的一员?
这是一道选择题,也是一道应用题,需要我们时时叩问自己的心灵——大浪淘沙,初心安在?考验当前,勇气安在?挑战在肩,激情安在?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一个人最难战胜的是自己。作为此次大考的“关键少数”和“重点考生”,各级领导干部既是改革者又是应考者。肩负双重责任的他们,在做好表率、统一思想的同时,又有着怎样真实的心声?
其实,无需刻意询问,因为2016,当我们踏着改革的潮音凝神细听时,在一位将军与新兵的座谈中,在一位师职干部给妻子的微信中,在一位海防团政委给母亲的家信中,在一位英雄团团长与战友的谈心中,我们分明感受到了这样一种奇妙的辩证:越是主动担当者,心态越是淡定平和;越是境界高远者,越是着眼当下心无旁骛。
2016,我们聆听个体的心声,触摸时代的脉搏。
1.一位将军与新兵的新年座谈
这是火箭军某基地政委张有祥与新兵新年座谈时的摘录。言殷殷,心切切,刚刚亲历火箭军成立并授旗的将军与新兵有着同样的喜悦;履历不同,心意相通,30年军旅磨砺的将军初心未改,刚入军营的新兵憧憬满怀。从将军的心声中,我们读懂了他的期望和嘱托,也读懂了他的心境。
这些天,相信大家和我一样,都在关心谈论两件事:一件事是2015年12月31日咱们火箭军正式成立并授旗了,而我和你们一样有幸成为亲历者,满怀喜悦和兴奋;另一件事是改革和裁军,怎么改?怎么裁?对个人的发展有没有影响?我想你们包括家人心里有波动,都很正常。
事实上,我认为,如果一名军人面对裁军心如止水,他一定称不上是真正热爱这身军装的军人。当然了,一名真正的军人在接到脱下军装的命令后,也一定会把它当作最后一个军事课目完成好!回想起来,30多年前,我和你们一样,也是一名新兵。那时,我赶上了百万大裁军,正和你们今天赶上了裁军三十万一样。今天,我想以老大哥的身份,和你们分享几段故事吧!
1988年冬季的一天,领导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说让我到西北某军工厂代职帮助工作,即刻启程……当时,我毕业分到部队近两年,刚刚熟悉了部队的环境和节奏,这个命令也太突然了!但我什么也没问,几乎是下意识地答了声“是”,像是过去执行的每一个命令一样。
坐完了绿皮火车坐吉普,一路西行,环境越来越荒凉,天气越来越寒冷……第二天下午5点多钟,车停了,一栋灰色的筒子楼出现在面前,我被领到了一个房间。里面空荡荡的,角落里有张窄小的单人床……我在高原的1000多个夜晚就在这张小床上度过……
一晃,就到了2004年的冬天。当时,我已经在机关当了近5年处长,家安在了市区,女儿也上学了。这次,我奉命到某团任政委。关于这个团,我早就知其艰苦。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杳无人烟,并且因为执行特殊任务,对外联系只能靠写信。什么叫听党指挥服从命令,什么叫个人服从大局,什么叫舍弃小我实现大我……在那个深山老林里呆上一天一夜,就全都明白了。
刚上任,我就听说了这样一件事。一名上尉军官很优秀,他的妻子却忍受不了长期分离之苦,非要他转业。上尉也犹豫过,但因为组织和岗位需要,还是决定留下来。妻子无奈之下,向法院提出离婚诉讼。法庭上,妻子再劝:“你现在说转业,咱们还是夫妻!”上尉默默地签了字,说:“祝你幸福!”妻子哭了,法官也流泪了。回到深山,上尉扯着嗓子喊口令,直到再也喊不出声来……
在那座深山老林里,我有3个春节担负值班任务,和官兵们一起将“红川精神”推向全军,使之成为具有广泛影响的革命精神之一。“我守阵地一阵子,阵地记我一辈子。”这么多年了,每当想起这句战士们自己创作的格言,已到知天命之年的我仍会热血沸腾。
2014年底,我再次奉命调整岗位,来这里和你们做战友。报到之前,我回去看望了一下老母亲,当兵30年,我的老母亲83岁了。按照我们陕西农村的风俗,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我应该跟父母生活在一起,但这些年一次次调整岗位,我离老母亲越来越远……
这一路走来,我最大的体会就是:作为军人,我们的命运和党、国家紧紧地拴在一起。不管当不当那三十万分之一,都要把党的事业放心上,把自己交给党,这样才对得起这身军装。
2.一位师职干部发给妻子的微信
这是某分部政委刘立强发给妻子的一则长微信,征得本人同意,我们作了摘录。字里行间,有爱,更有担当;语气当中,有情,更有境界。作为一名在此次大考中肩负双重责任的主官,这则微信,何尝又不是他自我心声的表达。
岩,此时此刻已是夜深人静,接近零点了。忙了一天的我,身刚歇下来,心却还歇不下来,不由得想跟你说说心里话。
记得那天我们一起在电视机前观看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大阅兵,习主席宣布裁军的那一刻,你愣了半天,忽而扭头问我:“你会成为30万分之一吗?”我当时沉吟了一下,没有回答你。
我知道,30万分之一,对军队规模来讲,可能只是一个数字;对每个军人家庭来说,这个数字承载的分量却重得多。作为一名从军30多年的老兵、一个师级单位的主官,部队官兵的思想稳定、单位的建设发展、明年的工作安排显然要比我个人的进退去留更为现实、更为紧迫。
这段日子,我好像喜欢上了回忆。记得1985年那次百万大裁军,当时我还是一名军校学员,第二年就要毕业分配。得知裁军消息,大家心有纠结。这时,我收到了一名师兄的来信。信中说,他刚到新单位报到两个月,部队解散命令就到了,成了百万分之一……信末他的一段话,让我铭记至今,“裁军就是减肥消肿,被精简也是作贡献,我为此尽了最后一份绵薄之力,我也会为此一生骄傲!”
记得我在沈阳军区机关任职期间,曾亲历某部转隶现场,当命令宣布后,官兵们泪眼婆娑,站在操场上一遍遍高唱军歌,久久不肯离去。我现在的搭档,是一名参加过边境自卫还击战的老兵,在给官兵做改革教育时他说:“我的战友为了胜利倒在了我的身边。我能活着从战场上下来,如今在组织培养下成为了一名师职干部,如果军队需要我成为30万分之一,我会含笑离开。”
我们分部一位独立营教导员,连续13年担任基层主官,本来已经进了后备,但是由于改革,个人的成长进步可能会受影响,但他依然兢兢业业地坚守着岗位。他在和我聊天时说:“一心一口念忠,一心两口念患,我会一心一口,说到做到,绝不和组织讲条件。”
岩,作为一名领导,有这样的部下,你说能不骄傲吗?其实你的疑问,我当时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如果我真是那30万分之一,我骄傲,因为我会用忠诚站好最后一班岗;如果我不是那30万分之一,我依然骄傲,因为我还会用忠诚续写军旅新篇章。岩,相信你也会为我感到骄傲的。
3.一位海防团政委写给母亲的信
作为一名团政委,史日升的资历不算老;作为一名边防军人,史日升却有着8年的海岛生涯。他的故乡在松花江平原,也是抗日英雄赵尚志的家乡。“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尽管与母亲相距千里,但从这封家信中,我们读出了母子之间相通的情意,共同的情怀。
妈妈:
最近身体有没有好一些?元旦前休假回家,看您的病情依旧不轻,儿子心里很是担心,望您千万保重!更让儿子感念的是,您在病床上还关注着电视新闻中关于军队改革的消息,我回家这段时间里,您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儿子,咱听党的话,不用有什么顾虑!”
记得2000年我大学毕业参军时,您叮嘱我的也是这句话:“儿子,到了部队,咱听党的话。”这句话,从穿上军装那天起,我就记在了心里,到现在也不敢忘。
妈妈,从小您就给我讲赵尚志的故事,每年清明也都会带我去烈士陵园。正因为您在我心里播下了种子,所以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放弃了家乡的工作携笔从戎。
都说父母在,不远游。可儿子自从参军后,却离您越来越远,即使您病重卧床也不能亲奉汤水于榻前!每每深夜念及,便心痛难言。这份心痛,除了对您的牵挂,也有对小慧的愧疚。这些年,我辗转多地工作,8年的海岛生涯,苦了您,也苦了小慧。她既要干工作、照顾孩子,还要替我尽孝!所幸小慧跟您一样,对我的事业、对军人这个职业有着深深的理解和支持。
妈妈,多少年的摸爬滚打,军装已然成为我的皮肤,深深融入了我的血脉,甚至,这身军装早已成为咱们家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记得前些年,每次回家您都要帮我细细地熨一遍军装,这几年您身体不好了,换成了小慧为我熨军装。这次休假,她一边熨一边说:“别担心,无论是否离开部队,我都支持你。”细声细气的语调,却给了我莫大的定力。
妈妈,那天跟您聊完天后,我步行去了赵尚志烈士陵园。伫立在纪念碑前,我又想起了小时候您给我讲的故事,为自己前段时间有些“六神不定”而羞愧。妈妈,您放心,儿子一定“听党的话”,以实际行动为改革助力,绝不给您丢脸,也不给家乡丢脸!
4.一位英雄团团长与战友的谈心
改革当前,个人需要有怎样的定力?从“乌蒙铁军”成长起来,直至成为这个团队的带头人,陆军第14集团军某炮兵团团长陈勇在与战友谈心时回顾来路、回望初心。此番心声,也是他对此次大考的应答。
作为“乌蒙铁军”的带头人,周围很多人问我,假如成为30万分之一,会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对于这个问题,说实在话,我更愿意说说自己的成长经历。
我是2000年9月军校毕业分配到咱炮兵团任排长的,两年后被调入团机关任参谋。2003年2月,团队要大力推进信息化建设,我和师属其他几个团的参谋被派到院校培训。临走前,团领导叮嘱我:“要努力学习,别辜负组织的希望。”
培训中途,我们所在的师要整编成旅,一半多的部队将改成边防团。得知消息,我们一同前来培训的几个参谋开始议论。当晚,有的人就给单位领导打电话汇报想法,而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数次想给团领导打电话,但想到离队前领导的叮嘱,又放下了电话。“作为农民的孩子,能走到今天都是组织的培养。即便改成边防,或离开部队,也要为炮兵部队做最后的贡献。”想通后,我全身心扑到学习中,撰写出《炮兵综合集成训练的组织与实施》理论文章,在《炮学》杂志发表,并以优秀成绩结业。
回到团里后,领导和其他同事都在师里开整编动员大会,我第一时间把学习成果上交师里,就开始负责团司令部的改革物资交接工作。没几天,改革方案出炉,我们团整建制保留,领导还把炮兵综合集成训练的攻关任务交给了我。
2012年3月,上级为培养一批联合作战指挥人才,派我到某旅代职副参谋长。然而,代职没多久我就得知,我所在的步兵师将整编成步兵旅。周边的人说:“你现在不再是参谋了,领导位置可不好安排,得找组织汇报汇报。”但我不为所动,代职一年多里,心无旁骛地研究解决了10多个联合训练难题。代职归来,我所在步兵团被撤编,我把代职报告上交集团军后,便赴某旅属炮兵团任副团长。让我没想到的是,不久后,我就被调入集团军机关任职,牵头负责联合作战课题研究。
2013年底,领导突然找到我说:“‘乌蒙铁军’团长位置空缺,已将你作为人选之一上报。”听到这个消息,我虽然很高兴,但还是没敢抱太大希望,只尽心干好自己的工作。直到那天,领导突然通知我交接好手头工作,准备去“乌蒙铁军”赴任。
如今,再次面临改革,我内心反而更加平静。因为这个关头,我如果再想个人进退走留,没有把部队带好,既对不起部队官兵,也对不起组织的信任,更对不起全军先进典型这块牌子。
□结语
这是一份特殊答卷,答案在每个人的心里。
思想的战场不见硝烟,却同样激烈。绝对忠诚还是“亚忠诚”?行动表率还是表面表态?主动担当还是犹豫观望?大局为重还是私心暗含?每一个问号里,都是“大我”和“小我”的灵魂交锋。
观操守在利害时。从某种意义上说,改革也是一块“试金石”。
在这块“试金石”面前,我们发现,胸中有格局、行动顾大局的人,往往焦虑感比较少;相反,心藏“小九九”、遇事讲私心的人,焦虑感往往就更重。
在这块“试金石”面前,我们会发现,改革的突破口,其实就在人们心里。都说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其实只要真正触动了灵魂,在灵魂深处来一场自我革命,利益这一关就没什么过不了的。
行文至此,我们的视野中,其实已不仅仅是30万分之一,还有那200万分之一。改革没有局外人,不管走还是留,每个人此刻都是“230万分之一”,正如官兵所说:“我不知道明天会干什么,但我懂得今天该干什么。”
此心安处,即是吾乡。腊八已过,春已不远。
这场大考将检验真正优秀的军人,也将塑造真正优秀的军人。
(特约通讯员奉雷、柏贵念、特约记者段君奉、马飞、凌涛协助采访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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