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马尔克斯一样孤独
我常常想起那个场景。我站在一辆公交车上,驶往北京的一个郊区,目的是要去完成一次文物的寻访。我右手扶着座位上的把手,左手大拇指不停地刷着朋友圈。自拍照、心情状态还有各种吐槽如往常一样从我眼前飘过。我早忘了自己已经连续4小时没吃饭。突然,一条状态让我心里微微一颤。现在回想起来,所有关于那条状态的记忆,只有几个字:马尔克斯死了。
然后,我就记得,从那之后,我的肚子突然“咕咕”叫,大脑像是一锅熬糊了的粥。
还好,那次寻访的任务顺利完成。那些不良反应似乎只是那么一瞬。直到几天前,因一次偶然的机会,再次翻开他的书。合上书的刹那,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孤独。近1年8个月后,我的表情严肃依然,心里却是反常地到梅雨时节了。
我没看见过他真人,对马尔克斯面目的唯一印象,仅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他戴着一副眼镜,抿着嘴巴,对着我笑,蜷曲的白发把他包裹得像是一个婴儿,那双被皱纹包围的双眸里满是柔情。那一瞬间,我心里莫名地涌过一阵暖流。
几天前,我找来他的《百年孤独》看,书里写的是一个家族100年的历史,6代人,一代比一代奇葩,一代比一代孬种。要么就是想爱没能力,要么就是爱得不在乎对象与数量。各种乱七八糟的爱,一爱就爱出了17个儿子,这些奇怪的事情不论听说多少遍都如同第一次耳闻一般。不过,不知怎的,我刚产生想把里面的孬种大骂一通的想法,旋即就感觉泪腺一热,眼泪就要像泉水,哗啦啦地涌出来。
我想起书里面那位上校在儿时,父亲带他去看吉普赛人的帐篷见识孟菲斯智者们的奇观,他手刚放在一块冰块上立刻又缩了回来,他只说了三个字表达那时的心态:它在烧。一块冰块在烧,我觉得好滑稽。
后来,在一本关于他的文章中,我看到了这个故事的原型:他的外祖父曾在他小时候带他去摸冰水里的鱼。鱼在寒冰里依然能游得畅快,那位在娘亲腹中哭泣的上校,也许也感到了在冰块里依然燃烧的生命火焰。只不过,深沉的哭号注定是可怕的猪尾巴预兆。终其一生,上校对爱无限渴望,却从来走不出自己的世界,无力去担负另一个生命的重量。
跳窜不出寒冰包裹的火焰,我觉得滑稽而又无奈。
总是那么阴暗,苍凉,即使美好也要经历53年的折磨,在暮年才有一瞬的闪光。他的笔下,好像所有人都是被放逐的枯枝败叶,永远等不到上帝的救济金。所有人眼光里,肤发里,骨子里都渗着一份孤独。它的深刻无可言表。也许只有夜深人静,当没人将你衬托成话唠的时候,你才会感受,什么样的焦虑心急如焚,会让你像丽贝卡那样挠散头发,跑到门外抓泥土,一把又一把送往嘴里嚼食。
当马尔克斯的微笑再次浮现在我脑海,我突然觉得那双眸子里流露出来的柔情,是那么的难能可贵。
事实上,他的一生都在经历孤独。外祖父去世不久,他的童年就生活在家族败落的落魄中。当他的双亲极力劝他读法律,他却玩世不恭地选择跑新闻,结果在巴黎身无分文只能流落街头。他恋爱,却要极力躲避长辈的目光。他写作,直到40岁作品的销量才突破700册的魔咒。而在此之前,18个月的写作已经让他欠下12000美元的债务,家里早已揭不开锅。
成名之前,除了妻子的理解,他的孤独从没有人可怜。成名之后,他的孤独被全世界周知,他的孤独被尊敬,奉为圭臬,可是他却越发害怕那些闪烁的闪光灯,还有那些录音机在他眼里如同“无声炸弹”。
在他眼里,每个人身上发生的事都如登山一般。登山,运动员随时可能失去生命,而一旦登顶了,却要设法带着最高的尊严下山。在“最高的尊严”下,他从不奢求还有真心朋友能够结交。
就像某位老先生所说,人的一生终究是无聊的,像个钟表,在得到了的麻木与没得到的痛苦中,如此,徘徊至死。这种附着在骨髓里的无力感,或许与他的孤独在灵魂深处相通,车轮般在历史里永远滚动。
原谅我,对时间的记忆总是模糊。所幸我处在网络时代,只要一种感觉就能还原一个记忆的清晰。哦,那个场景是在2014年4月17日那天。他1927年3月6日出生在哥伦比亚阿拉卡塔卡,87岁在墨西哥城跟随着阿尔瓦罗,听从命运的忠告,买下一张永久车票,登上了一趟永无终点的列车。走了。
那日公交车上,我极力想作出痛哭的样子,可眼泪就是不出。现在我才知道,其实它们都在那刻,化成黄花,我的心里是瓢泼大雨。泪与质量都是守恒的,在哪里用多了,在哪里就没有了。
我记得那天回到宿舍,室友跟我说了句,“他死了。”我瞅了他一眼,转身离去。“你这么喜欢他,怎么连哭都没有!” 哭,我记起十几岁的他,从父母闲聊中偶然得知外祖父去世后,没有哭。
尽管在后来他撰文纪念时坦白,他知道外祖父是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在室友忿怒的眼神下,我继续沉默地往前走。
也许所谓孤独,莫过于这种沉默了吧。总是跳窜不出寒冰的火焰,就像总想燃烧却怎么也燃不起的爱与回忆。另一位老先生说,世间的一切的话语只需把能说的说了,不能说的就让它永远沉默。
我不是话唠,我说不清楚,我闭上嘴。轻轻地,马尔克斯的影子飘来飘去。
完了,属于异次元世界的心又开始骚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