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隆福爆料老王的故事
一
老王是老实人。
公认的。
他开一家夜市摊,八九年了,仍不涨价,卤花生毛豆照旧卖五块。
老王不是本地人,十多年前来到这个码头小城,口音已融入本地,极地道,偶尔几个音节,爱卷舌头,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
他做过苦劳力,搬运工,年轻时曾在家乡跟人学了几年屠宰手艺,转而去饭馆帮厨,借此学到不少烹调手艺,出来单干,人老实,菜实惠,生意渐渐火爆。
夜市摊七点钟准时支起,十几条桌常坐满。老王一人做菜,手抄两口热锅,有条不紊。有个本地孩子招呼座位,摆筷子擦桌子。
夜市摊虽不入流,仍要有好手艺震场子。老王擅烧草鱼。
鱼每晚备十五条,尽是活的,现杀现做。有人点,老王便抄起兜网,把鱼往案板上一扣,鱼尾还未跳起,刀背已经落下,稳准狠,把鱼敲晕,剖洗内脏,热油下锅,流利合拍的翻锅子,动铲子。
老王烧菜,有观赏性。
两根胳膊粗如小树,古铜色,泛着汗渍油光,筋肉在皮下起伏。围一条脏围裙,眯着眼,嘴巴不离烟,从不掸烟灰,常使人心惊会掉进锅里。不过这事从未发生过,常是整根烟都已燃尽了,再猛吸一口,头一别,把烟头吐出去,左右手提锅,草鱼冒着热气,装上盘。这烟,更像是他烧菜的计时器。
老王的生意,已亏损半年了。
一条烧熟的肥草鱼,只卖二十块,利润很薄。近来物价又涨,每日的账面,仔细算,都是亏的。
后半夜,客人渐少,剩下的多已喝高。老王便提着马扎,扯着脸,在煤灶上点烟,手指挠挠头发,鼻子吸一吸,吐口痰,望着打瞌睡的小帮工,便喊他先回家去。
老王见客人桌上的菜凉了,便端来,开火热一热。来他摊上吃饭的都习以为常,礼貌性地说声谢,有时还请他喝几杯,提到生意问候,老王便嘬口烟,诚恳的欠一欠身说:
「什么都贵了,生意真不好做。」
等最后的客人散去后,电话突然响。老王一听那头的声音,心脏便猛跳一下,把抹布往锅台一扔,神色认真起来。
老王是个杀手。
二
杀手这行当,听来神秘,但对老王来说,轻熟的很。
动起手来很简单,人命极脆弱,太阳穴、脖颈动脉,都明晃晃的露在外面,关键是手要准。
老王有经验,曾杀猪宰狗多年,在他来看,猪和人最像,他以往杀猪最多。
初次动手,仍记忆犹新。
老王使一把钢管和铁锭焊成的铁锤,锤面光滑,微微凸起。记忆里只有一声闷响,那人太阳穴流血不止,缓缓倒下。
两万块钱到手。
说来惹人诧异,但事实上多数人只值这么个价钱,有时甚至还会更便宜。
人就好似一台精密的器械,输入程序,得到结果。多数人容易被情绪干扰,得不到应有的结果,多是失败者;老实人有一点好,这程序一旦开始,便可以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似乎天生适合干这一行。
事实也如此,老王从不失手。
他做事,不急不慌,沉静有序,直到确认心跳绝无复苏可能,才会缓缓离开。
另一点,他从不耽搁,从不拖延。接到电话后,还有三小时天亮,对他来说已经够了。
老王在昏灯下等,从暗处跑来一人,全身裹的严实,带黑帽,口罩。到老王面前,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
老王注视几秒,点点头,照片上就是要杀的人。
那人一言不发,揣着照片再冲进黑暗里。
老王把夜市摊子收好,从灶台里取包,把锤子揣进怀里,向着既定地址去。
目标住独门小院。
老王站在暗处,戴上口罩,用黑胶带从后脑粘一圈,确保绝无脱落的可能。扎裤腿,袖口,带一双鱼货行里的橡胶手套,粘牢。铁锤插进后腰,翻身跳进院子。
照片上的人二十来岁,瘦长脸,看起来酒色过度且营养不良。
以老王的经验,一锤必死。
老王贴着墙根,透过窗户,见屋内无灯,电脑前坐着一人,屏幕闪动,这人大呼小叫,头戴硕大耳机。
老王进了屋,门未锁。
遍地饮料罐和吃剩的外卖。
小青年玩游戏正入神,尚不知道生命将尽。老王不想急着动手,他享受掌握生命的感觉,让其多活一秒,是自己的恩赐。
他进了卧室,偶然一瞥,望见地上半截丝袜,床上的女人内裤。老王回头,门把手上挂着一个工作牌,照片上的女人眼角微挑,翘鼻,樱桃嘴,极漂亮。微弱的光下,不减姿色。
老王愣住,手指颤了两下。
他突然愤怒了。
人和兽之间,往往只隔一团愤怒,像生死之间的一锤。
老王冲出卧室,从后面勒住年轻人的脖子,让他避无可避。右手猛力一锤,有颅骨破碎的声音。老王揪住他的头发,把这人摁在地上,不知挥了多少锤,脑浆混着鲜血在地板上流淌,老王终于停手。
电脑屏幕上微弱的光线在屋内反复映照,耳机里传来「喂?」「人呢?」的声音。这人虽然死透了,老王的怒火还未熄灭。起身要走,又转身,对着那人的裆部狠狠砸了一锤。
老王把卧室里的半截丝袜和内裤,连同工作牌塞进兜里。
这些东西的主人,是他老婆。
三
老王的老婆,人多称呼陈姐。
我初见陈姐时,几乎呆住。
那天老王在夜市摊上正挥汗如雨,陈姐来送钥匙,妩媚的收割了一堆食客的心。
谁能想到,五大三粗,老实木讷的老王,能娶到这么漂亮的老婆。
二人结婚已三年,彼时老王三十五,陈姐整三十岁,风韵绝佳,一颦一笑,气质摄人。
可有一样,陈姐从不来老王摊上,唯独那么一次,算是例外。有一次我去老王摊上喝酒,聊到这事,老王说:「她就图我老实嘛,你看她手嫩成那个样子,我舍得让她来洗菜?」
看来老王极爱老婆。
事实上,老王对老婆,已近乎极端的顺从。老王有次说,他妈死得早,是他爹把他拉扯大。这就很好解释了,老王从小欠缺女人的爱,有了这么漂亮的老婆,言听计从也是应该的。
陈姐在某家公司挂闲职,平日悠哉,花钱大手大脚。但老王从不干涉,说什么就是什么,没钱,便想办法挣。
他走上杀手之路,也恰是三年前。
这一夜,对老王来说是炼狱。
他死也无法接受,傍晚告诉他要去女同事家的老婆,竟然跑来和这个死在他锤下的小年轻睡了一晚。
那丝袜还是他买来的——陈姐曾牢骚老王不解风情,老王便送了她这么件礼物。
想到自结婚以来,自己每次碰她都如临大恩;再想到他在夜市摊子上挥汗如雨时,老婆正蜷在别的男人身下喘息浪叫,他的火再一次升腾起来。
他带着那三件东西回了家,铁证如山。
但他知道,第二天,那个年轻人的死讯将会传播开来。如果他决定去质问老婆这件事,等同在告诉她,自己已是杀人犯。
他陷入一种挣不脱的锁链里。
老王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陈姐的不洁之举,早有迹象。
去年,老王突然在夜市摊上对一位客人大打出手,理由是那人说,曾在上海某家夜总会快活时,点到了陈姐。
老王把那人暴打了一顿。
因为老王人比较实在,加上众人都以为说这话的人是在嚼口舌,污人清白,都向着老王,所以挨打那人最后改口说,是看错了。
到今天,老王突然想明白了,他对这个供养的三年的老婆,似乎所知甚少。那些疑似肮脏的经历渐渐在他脑中清晰,几乎确凿。
他加快脚步,决意要了结此事。
四
老王在门口留下满地烟头。
进屋时,陈姐正坐在镜子前,涂抹脸颊。屋内装潢夸张,假水晶制的吊灯闪耀,陈设多是烂俗的金黄,陈姐端坐在那里,像坐在一颗拜金心脏的心房里。
老王手在兜里,攥着半截丝袜。
「你……今晚去哪了?」
老王在想,如果她认错,我还会原谅。
陈姐转过头,脸上的保湿霜泛着水色,回答:「睡觉。」
「睡觉!」老王差点儿脱口而出:跟谁。
陈姐剜了他一眼:「反正不是你。」
这话不是第一次说,平时是用来抱怨老王夜晚工作。现在是一根蹿着火苗的引线。
老王闭眼,幻想破灭。
作者:故事档案局
来源: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