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都库什山与印度半岛的关系—兴都库什山与印度
叶状轮廓的兴都库什山脉处在阿富汗疆域的中心位置,几乎覆盖了整个版图,北侧在阿姆河南岸留下了一片面积不大的山前冲积扇绿洲,西侧与伊朗高原的结合部留下一片低矮丘陵,而在南侧与萨哈德山脉、俾路支高原合围成了锡斯坦盆地。前面我们借大夏国的国都蓝氏城解读了兴都库什山脉北麓绿洲在整个中亚、西亚、南亚交流中的地缘价值,当然更多的是借用了古丝绸之路的通道视野。但这一角度并不适合用在解读兴都库什山脉南麓盆地、绿洲的地缘价值上,根源就在于我们对古丝绸之路的定义上。
兴都库什山脉南北的地缘结构示意图
如果我们仅仅把古丝绸之路的东西方交流,定义为中国所在的东亚文明圈与古罗马所在的地中海文明圈之间交流的话,那么兴都库什山脉地缘价值也就只有北麓沿线那些绿洲了。可现实情况是欧亚大陆文明圈之间的商贸、文化等交往的终端,并不仅仅是身处东亚的中国和以古罗马为代表的欧洲,还有几乎和南亚次大陆概念等同的印度地区,同样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交流终端。按照古人对当时世界的认知来说,东亚中国、南亚印度和欧洲罗马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世界的全部,而处在这三个世界边缘终端之间的板块,如中亚、西亚,甚至是北非都或多或少的受益于三者之间的交流往来。
古丝绸之路路线图更多反映的是东亚文明圈与欧洲古罗马直接的交流
那么欧亚大陆内部的东西方交流,既然存在三个平级终端,那么只从中国的角度,把地缘板块间的联系、影响,局限在有中国参与的古丝绸之路,不免失之偏颇,更会使读者产生一个错觉:即在古代,世界上只存在中国和“外国”两个国家。而实际情况是,除了汉唐清三朝之外的漫长岁月里,由于地理上隔绝(青藏高原、天山山脉和沙漠戈壁),中国是独处在东方世界。
青藏高原的地理隔绝作用使得华夏文明在东亚遗世独立
在“东方世界”之外,还有一个更多元、更有“世界”属性的,广义上包含印度在内的“西方世界”,各板块之间的地缘关系更紧密,当然也会更有机会影响到其它板块的历史进程,如来自欧洲的雅利安人取代当地土著,入主南亚;来自中亚的大月氏建立横跨中亚南亚和西亚部分的贵霜帝国,成为与当时汉朝、罗马、安息并列的欧亚四大强国;来自南欧巴尔干半岛的马其顿人建立了横跨亚欧非三大洲的亚历山大帝国。甚至是到了近代的大航海时代,欧洲人所寻找的目标也并不都是中国,更多的是那个曾经让欧洲人真实占领过的印度。这也是为什么哥伦布把北美洲海中的岛群(如古巴)命名为西印度群岛的重要原因。
公元前334~公元前324年亚历山大东征路线图
当然在解读兴都库什山脉南麓之前,之所以先调整以往的分析角度,就是在于兴都库什山脉南麓单元的地缘价值跟古丝绸之路并无多少联系,东亚板块发生的一切并不会真正影响到这里,它的命运更多是与旁边的伊朗高原和南亚次大陆联系在一起。而最直接且知名的一次就是公元前343年亚历山大帝率领马其顿方阵东征,从希腊出发,横扫中东地区,进而不费一兵一卒而占领埃及全境,随后又荡平波斯帝国,兵锋最东端开到印度河流域,世界四大文明古国占据其三,征服了约500万平方公里,成为当时世界上领土面积最大的国家。
亚历山大东征从伊朗高原进击到南亚次大陆正是绕着兴都库什山脉轮廓南下到锡斯坦盆地
持续长达十年的东征作战,之所以能够征服小亚细亚、埃及、两河流域、波斯和南亚次大陆西北部,跟亚历山大的战略方向选择和马其顿方阵战术配合密不可分。那么我们不妨跟随古人的视野来解读兴都库什山脉南麓的地缘潜力。公元前329年征服了伊朗高原上最后一个板块—帕提亚(即安息)后,亚历山大的大军即进入伊朗高原与兴都库什山脉结合部北部,也就是今哈里河(今土库曼称捷詹河,伊阿界河)和穆尔加布河流域,波斯帝国时期称为“阿里亚”地区。而阿里亚地区的地缘核心就在哈里河中游的赫拉特城。
赫拉特历史古迹众多,是古丝绸之路的沿途古城之一
当我们把视野抬高便会发现,流域面积约7.1 万平方公里的哈里河发源于兴都库什山脉中部海拔3000米的巴巴山,自源头由东向西流动,流经赫拉特谷地后,受阻于伊朗高原,转向北流陆续成为阿富汗与伊朗、伊朗与土库曼的界河,全长1150公里,有约800公里在阿富汗境内。而流域面积约6万平方公里的穆尔加布河发源于西北部兴都库什山脉海拔2600米的白山,全长978公里,有628公里在阿富汗境内,最终两河分别在土库曼境斯坦内流经捷詹绿洲和马雷绿洲后,消逝在卡拉库姆沙漠中。全靠盛行西风带来的水汽和兴都库什山的融水补给,全年有半年以上干涸无水,但却是这片中间地带上绿洲的依存所在。
阿里河(捷詹河)和穆尔加布河流域图,引伦敦皇家地理学会出版
作为阿里亚地区地缘中心的赫拉特,一方面得益于赫拉特谷地的相对开阔,相应的绿洲面积也更大,可以满足更多人口的聚集;另一方面则是哈里河开拓出的一条深入兴都库什山脉腹地的东西向通道,这使得赫拉特实际处在十字相交的交通枢纽位置上。当然在这片干旱的土地上,起关键作用的还是哈里河的水量,相比伊朗高原与兴都库什山脉结合处中北部的其他河流而言,哈里河再次验证了一个真理:在干旱的土地上,有水便有了一切。所以赫拉特谷地是具有相当农业潜力的,也是整个中北部结合部财富的集中地。
征服兴都库什山脉的重点,在于周边沿线的绿洲
所以对逆流而上攻占赫拉特城的亚历山大来说,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向上游的兴都库什山脉腹地推进了。正好印证了前面我们说的—征服兴都库什山脉的重点,在于周边沿线的绿洲,如果一定要到山脉腹地去侵扰那些山地游牧部落的平静生活,只会让自己陷入无穷无尽的麻烦之中。因此亚历山大在在征服以赫拉特城为核心的哈里河中游地区后,基本都会继续南下去寻找另一片绿洲。其实不光马其顿人如此,在他们之前的波斯人也是这么做的,因为北上就要穿越世界第四大沙漠的卡拉库姆沙漠。
马其顿离开赫拉特河谷南下后,经历伊朗高原与兴都库什山脉结合部进入水草丰美的锡斯坦盆地
但对于离开赫拉特河谷南下的亚历山大来讲,接下来失望要持续些日子。根源就在于转向被流入卡拉库姆沙漠的哈里河和穆尔加布河(理论上的阿姆河中游南岸支流),带走了兴都库什山脉分水线以北山地所收集的大部分淡水。后果就是哈里河以南的两大山地结合部,仅剩下规模较小的时令河来勉强滋养了,无法形成规模性的绿洲聚集点。所以我们会发现在如今伊朗与阿富汗交界处的洼地中分布着一系列时令性的咸水湖,如被伊阿一分为二的纳马克扎尔湖。这在蒸发量比降水量高出好几倍的亚洲中部,一旦没有大量高山融水补给,汇入洼地成为咸水湖,几乎是每一条河流归宿地的命运。而能够利用这片干旱土地的,只有那些将这里作为冬牧场的游牧部落。
在赫拉特城南下到锡斯坦盆地之间是干旱的中间地带仅有游牧部落作为冬牧场利用
不过到达兴都库什山脉南麓的亚历山大还是会有一个惊喜,进行至法拉河畔时,一片纵深开阔,且有充分淡水补给的湖泽之地就会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这就是锡斯坦盆地地区(波斯人称为德兰吉安纳地区)。虽然与兴都库什山脉北麓相比,降水依然稀少,荒漠化严重,但是被山地分割的荒漠体量远不如卡拉库姆沙漠,从兴都库什山脉分水线以南腹地收集到的淡水还是有很大机会汇集在一起,在锡斯坦这片开阔的低地形成大湖泊。这些收集淡水的河流,水量较大的就是法拉河、哈什河、赫尔曼德河,其中以赫尔曼德河居首。不过尽管兴都库什山脉竭尽所能的为锡斯坦提供淡水补给,但这片地处加恩—萨哈德山脉以东、俾路支高原以北、兴都库什山脉以西的盆地纵深实在过大,高山融水并不足以滋润盆地腹地的每一寸土地。最终锡斯坦中心的赫尔曼德湖一带形成了大片的农耕绿洲。
得益于兴都库什山春汛带来的周期性排水,赫尔曼德湖属于内陆难得的淡水湖
当然需要补充一点的是,赫尔曼德湖属于淡水湖,这对地处大陆腹地蒸发强烈的内流区域内是难得可贵的。因为相比较能够外流大海的淡水湖来说,内流湖之所以大多数属于咸水湖,根本在于注入湖泊的内流河流经年累月由山地带出的矿物盐,只能沉淀在下游低地,却无可以排出多余盐类矿物质的途径。当然赫尔曼德湖之所以是个例外,在于它所处的海拔并不是锡斯坦盆地最低的,在赫尔曼德湖南面还有一个海拔更低的“济里盐沼”,帮助储存盐分。而赫尔曼德湖、萨巴里湖和普扎克湖在每年春季涨水时连成一片,水面最大可达3.5万平方公里,并通过沙拉克河向济里盐沼排水,5月春汛过后水位下降,湖泊再次分离,向盐沼的排水也逐渐终止。这意味着赫尔曼德湖并不是终端,而是一个中继湖,通过季节性的周期冲刷排水,保证了湖水及周边湿地不至于盐碱化,淡水湖的状态也使得整片湖区成为一个水草丰美之地,自古灌溉农业比较兴盛,是整个锡斯坦盆地的地缘核心。
锡斯坦盆地西侧就是伊朗高原边缘的加恩-沙哈德山脉
在此得到修整和补给后的亚历山大的马其顿方阵便可以继续前行,最终亚历山大选择沿赫尔曼德河溯游北上。之所以如此,在于锡斯坦盆地南部是勒齐斯坦沙漠,地缘价值几乎为零,向西则是伊朗高原,属于回头路,向东则是进入兴都库什山脉腹地,收获有限且风险很高,于是沿着兴都库什山的叶状边缘,溯赫尔曼德河转向东北,既可以保证行军水源,又能够在地形稍平缓的山地行进,还可以将兴都库什山脉南麓山谷的绿洲收编,一举多得。所以马其顿人沿赫尔曼德河进入其主要的两条支流—洛拉河与阿尔甘达卜河,并在交汇处建造了“安其提亚的亚历山大城”,即今阿富汗第二大城市坎大哈,以作为波斯与印度之间的屏障。
如今的坎大哈郊区遍布土胚房
如今的坎大哈是阿富汗南部的经济、文化、交通中心,也是普什图族聚居的中心城市和军事重镇。从地缘角度来看,不得不说亚历山大的眼光甚为独到。一来坎大哈所在的地理单元为两条河流的交汇处,水源充足,土壤肥沃,便于耕种;二来坎大哈处于勒齐斯坦沙漠东北端边缘,是锡斯坦北上的要冲;三来坎大哈北上便可直通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往西可达前面讲到的赫拉特(阿第三大城市);四来坎大哈向东隔苏莱曼山脉的支脉多巴加格尔岭与巴基斯坦的西南重镇奎达相邻,且只有约100公里的距离(奎达向东即是富庶的印度河流域)。
坎大哈沿着塔尔纳克-加兹尼河谷溯游而上便可到达喀布尔
亚历山大后面的征途自然不言而喻,公元前330年亚历山大筑城坎大哈后,便继续溯洛拉河河谷而上,经过塔尔纳克-加兹尼河谷到达今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后来又沿喀布尔河谷过开伯尔山口进入犍陀罗盆地(即今巴基斯坦白沙瓦盆地),小国林立的南亚次大陆已经开始展现在了亚历山大面前。当然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兴都库什山脉西南部锡斯坦盆地是西亚前往南亚次大陆的重要通道
到此兴都库什山脉南麓(准确说是西部至西南部)的地缘价值便了然了,一方面是自伊朗高原北部至赫拉特城,再南下锡斯坦盆地,后转向东北沿塔尔纳克-加兹尼河谷进入喀布尔,获得进入南亚次大陆的商贸或征服通道,亦或者是通经过伊朗高原内部的卢特荒漠,翻越加恩-萨哈徳山脉山口,进入锡斯坦盆地,在北上喀布尔;另一方面是兴都库什山脉滋养下的西南部锡斯坦盆地,拥有成为阿富汗农耕重点区的自然条件,对于养育人口具有重要意义。
补充:兴都库什山脉作为中亚阿姆河流域和南亚印度河流域的分水岭,若以此划分地缘结构,可一分为三。一是兴都库什山脉北麓或称“阿姆河南岸流域”,水系上包括哈里河、穆尔加布河、昆都士河、科特恰河流域等地理单元(上期);二是兴都库什山脉西南部的锡斯坦盆地,包括注入锡斯坦低地的法拉河、哈什河、赫尔曼德河等(本期)。最后则是兴都库什山脉东南的“印度河流域”,主要是喀布尔河(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