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数据有时候是很“矛盾”的事情。比方今年旱灾,绝收多少亩,造成多少损失,这是一个口径。今年取得了什么经济成绩,增产多少,这是另一个口径。主要看上头对应的是什么部门。又比如说低保,申请得多了,“没有完成经济任务”;报得少,“没有达到扶贫的标准”……写材料那段时期,我一天要工作16个小时,从早上8点到晚上12点。回家的巷子路灯坏了,我喊老爸来接。路上,老爸纳闷地问:“人家一杯茶也能坐一天,怎么就你这么累呢?”
琐碎而徒劳
我也想逃离,而且是彻底逃离。我一直没有放弃考研,却又接连两年没有考中目标中的北师大,逐渐心灰意冷,只好继续当基层公务员。
除了年底写检查材料,基层公务员还有很多“匪夷所思”却又不得不做的事儿。首当其冲就是“与领导相处”的学问,我在这方面是“白痴”,且始终游离在外。
先说吃饭时喝酒,我的必杀技是装病装睡,偶尔还“耍诈”—就是吃饭前自备空牛奶盒,敬完酒不要说话,酒含在嘴里,偷偷吐到牛奶盒里……三年后,那一批选调生里,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练出酒量来。
还有一种场合一定要能“hold”住,那就是KTV,因为下了酒桌直奔的地方一定是—KTV。在这个场合,我也练就了一定的“生存技能”:如果不得不在别人的催促下邀请某位领导跳舞,那么在场所有的男士都顺次邀请一次,就不会有人对你有想法了;跳舞的时候当对方靠近,一定注意将彼此胸口的距离控制在一公分之外;实在不想忍受这一切,就假装舞技太烂,故意多踩别人几脚就好……
和领导相处,还有很多奇怪的“忌讳”。比如点菜的时候,5个人点8个菜够了,服务员“暗示”到跺脚流汗,我都浑然不知,后来才明白,在这个圈子里,有“七上八下”的说法。
我还听说,附近山上的庙里,当公务员的上的香火最多。哎……
最近几年,在舆论的压力下,小公务员还多了一项新工作—“保护领导”。“那张照片要删掉啊,换一张看不到手表的”,“什么?桌子上有芙蓉王香烟,那怎么行”。
还有传说中的“五毛党”,我们每月也有“写网评”的任务,一人五篇,不过“稿费”不是5毛,而是5块,写得好的甚至有50块。可谁也不愿意写这个东西,要引导舆论,写得像样,又不能太“负面”,字数还不得少于500字,一到交网评时办公室的QQ群里就哭爹喊娘。
当然,也有我喜欢的工作。比如办社区图书馆,组织留守儿童活动,看望艾滋病患儿。我们街道上有个关爱医院,里面有群艾滋儿童,我每个月去看他们的时候,都是感觉最快乐的几天。在那里接触到的志愿者认为我是个很好的“社工”。我也隐隐感到,比起政府的行政体系,NGO的做事效率和效果实在高了太多。
逃离
我当公务员的第三年,2011年3月,收到四川大学研究生考试成绩单,当即就在心里决定,要离开街道,继续去读书。
爸妈当然不希望我就这么放弃了,毕竟我已经熬了三年,且已经升到区团委副书记职位,相当于副科级了。但只有我知道自己三年来承受的心理和精神压力有多大,我都快得抑郁症了。
最后一年年底写迎检材料的时候,我曾有整整一个月时间晚上睡不着觉,爸妈跟我一说话我就会哭,甚至自己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掉眼泪。
最终,爸妈妥协了。其实,我知道那时候爸爸的身体已经非常差了,他在长沙住一次院,即使有报销,家里也要出上万块钱。爸爸内退时,还不到退休年龄之前,每个月只能领到650元的补贴。而我最后一个月的工资条上,只有1648元,这个数字我记得很清楚。精神的压抑和现实的压力都让我不堪重负。
和我同一批分到镇上的选调生共有五个,刚去的时候,个个书生意气,都很失望,几乎都喊着要走,不过慢慢地就习惯了,蜕变、分化得很厉害。当然你不蜕变,就会像我一样最终承受不了。
有些人很自觉地进入这个圈子了,甚至游刃有余,每天陪领导吃饭,看官场小说《二号首长》,留心各种小道消息,很有“政治觉悟”地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这样的,提升比较快。有的把自己边缘化了,基本上只是天天做份内的工作,不交际不应酬,关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有的这也想那也想,变得特别颓废……
有个名校研究生,是我们的“头儿”,原来很有干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说他研究生导师说过他能当部长,他也报考过部委的公务员。后来再聚会,他就“莫谈国事”了,跟我们也打起官腔来。到我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当上我们那里的乡长了。
而我却始终和这个圈子格格不入。用我爸的话说,我脾气太倔,自己不喜欢什么就坚决不做什么,“那样怎么可能呢?不适应也要适应嘛”,“还不都是为了活着”,“又是女孩子,有个安安稳稳的工作就可以了,我们又没什么靠山”。(中国周刊网站 news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