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让12岁的小妍终于被这个世界注意到。
而在活着的时候,她被亲生母亲虐待了七八年,没得到救援。
从她位于广州市一座居民楼的家到她就读的小学,要下12层楼,穿过一小片院子,走过900米商铺林立的路。
在这段她重复数年的旅程中,电梯里的邻居可能看到她头上有伤,门口的保安可能观察到她走路恍惚,而当她走进教室,日复一日,老师可能会发现她与其他孩子不同——发育迟缓、沉默寡言、常常生病。
漫长的时光中,任何察觉异常的人都可能救出这个小女孩。
但她没有得救。
同层邻居“没见过”,小区保安“没听说”,学校老师“没掌握”。连她的父亲,也称“不知道”。
2013年4月27日,小妍被母亲李美慧殴打后急性腹膜炎发作。第二天下午,她死在去往广州市儿童医院的路上。
近日,广州市越秀区人民法院审理此案并公开宣判:李美慧的行为构成虐待罪,考虑到其还有三个子女需要抚养,她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
只是再也没办法得知小妍的想法了,虽然人们也从未真正关心过她的想法。
这个活着的时候被忽略的女孩,身后更是毫无痕迹。根据社工的观察,不知从何时起,小妍曾居住的那间小屋,成了一间空屋——没有遗物、照片,甚至连一件家具、一张纸片都没有。二妹知道长姐不在了,却从未提起。
“你搞错了,没有这个女儿,没有这回事”
在小妍死去半年多以后,有人不想再提起这个名字,有人似乎从来就不曾认识她,有人则想彻底抹去她存在过的痕迹。
“居民信息不能对你们透露。”李美慧暂住地所在居委会的工作人员一边厉声说着,一边迅速离开办公室。
“我要开会……你去找我们领导。”小妍就读小学的校长头也不回地冲出校门。
“我从没见过那家人。”小妍居住四年的楼房,同层和楼上楼下的邻居们都说。
“死了小孩?没听说。”小区保安连连摆手,背过身去。
“除了找家长,学校还能做什么?”班主任说。眼下,全班没有一个孩子知道同学的死讯,班主任没说,因为“怕他们有心理阴影”。
在广州闹市区,小妍的父亲陈某拥有一个销售电子元件的“档口”(摊位)。几天前,面对记者,他圆睁着一双遗传给他每个孩子的大眼睛,手里不停地揉捏着一片卡纸,挤出微笑说:“你搞错了,没有这个女儿,没有这回事。”然后他避开顾客,小声说道:“如果一定要问,我只能说,我还要做生意,还要吃饭。”
而小妍再也不能吃上一口饭了。
在班主任的印象中,她“弱小得让人心疼”。12岁,130厘米高,25公斤重。法医鉴定意见写道:“长期营养不良,发育不良,体型矮小。”
在生前的大多数校园生活里,小妍总是一个人沉默地待着。她患有弱视,不爱接触同学,最后一次参加数学考试,她的成绩是20多分。
根据一位副校长的回忆,得知小妍出事后,班主任曾痛哭好几天。她曾看到孩子身上有伤,并与家长联系。但她不确定这些伤是谁造成的。在这位老师提供给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的证词中,她表示:“在家里有无被家长虐待,我暂时没有掌握到。”
而一起生活8年的父亲也给出了自己的证词:“从没有发现伤痕,不知道有谁殴打、虐待她。”
根据警方得到的证词,老师曾察觉到小妍长期“身体和表情不大好”。她不怎么说话,常常问也不答。即使在夏天,她也穿着长袖长裤。广州气候炎热,这个小女孩的反季着装却未成为呼救信号。
死亡,让小妍存在的痕迹,无法抹去。当这身长袖长裤最终被完全剥掉时,她已经躺在法医的解剖台上。她的四肢皮包骨头,肚子却肿大泛青。手臂上、大腿上,数个硬币大小的新伤呈鲜红溃烂状,而全身则遍布大量旧疤痕,甚至包括下体。
头发是小妍所受伤害最后的遮挡物。当它们被剃去时,青色头皮上密布着白色疤痕,像一张网,箍紧女孩的头颅。
这具伤痕累累的幼小尸体终于替小妍说出了她的遭遇——
根据法医鉴定:“推断身上损伤系生前长期、多次形成;枕部右侧检见一钝性暴力作用所致的头皮裂创,不足以致死;腹部发现有腹膜炎,腹腔检见以局部肠系膜根部有组织出血,部分肠管有浆膜下出血,推测其腹部曾受钝性暴力,但该暴力未造成腹腔脏器的严重损伤,不足以致死等;鉴定意见为系因呕吐物阻塞呼吸道致窒息死亡。”
也就是说,小女孩是被自己的呕吐物活活呛死的。而她身上的伤痕,却已经是七八年累积的结果。
时任广州市儿童医院急诊科医生的洪燕是小妍的抢救医生。尽管她已经不太记得那天的细节,但仍在听闻女孩的年龄时表示惊讶。
“无法将呛入呼吸道的呕吐物咳出,多见于小宝宝,大孩子很罕见。”这位女医生有些困惑,她渐渐回想起来,“那个女孩确实很瘦小,看不出已经这么大了。”(中国青年报 news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