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情山水之间也,其乐无穷也(寄情山水间的完整诗句)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诗很美,意境也很美。一派清凉世界,万籁俱寂没有一点生机。
寒冷的江面上,一个孤独的老翁驾着一叶孤舟,孤独的钓着什么东西。
柳宗元钓的不是鱼,更不是寂寞,而是人生的失意。
在这首诗的背后隐藏的是一个巨大的悲剧、一个巨大的落差、一种绝望的心情。
一切的一切还要从柳宗元青少年时期的光辉岁月说起,他与韩愈相比实在是好太多了。
韩愈实在是太苦了,一路磕磕巴巴终于考中了进士眼看苦孩子要熬出头了,可是在博学宏词科考试中又败下阵来等等。
反观柳宗元根正苗红的望族,柳姓在唐朝是一个大姓,特别是河东柳氏(柳宗元昵称之一就是柳河东),与河东裴氏以及河东薛氏并称为“河东三著”。
柳宗元祖上从魏晋南北朝到隋唐,要么是大将军要么是大都督,最次还是刺史,再小的话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自己姓柳。
他的母亲是范阳卢氏这也是一个大家族,就这样的出身谁谁能比的上。
如此高贵的出身、显赫的家氏,无疑让柳宗元从小就是一个骄傲的人。
不仅如此,柳宗元本人从小就是少有大智、聪颖过人。
唐德宗时期李怀光造反被镇压后,一名崔莹高官想写一封给朝廷的奏章,说简单点这次评判怎么怎么不容易,我怎么怎么辛苦,皇上您应该给多少多少赏赐,捎带脚大肆宣传一下皇帝陛下的圣明贤德。
这封贺信便是《崔中丞贺平李怀光表》
这一年柳宗元才13岁,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王勃在18、19岁的时候写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白居易16、17岁时就写出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诗鬼李贺去世的时候也就27岁,谁又敢说李贺文采低呢?
由于柳宗元才华出众,外长安时许多王公大臣纷纷向他抛出橄榄枝,都想把他占为己有。
可是柳宗元偏偏谁都不理,他的目标是做大事,要成就大事业,在他们门下做学问太低级。
柳宗元前期仕途实在太顺了,顺利的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短短十一年,从一个寒窗苦读的学子做到国家重要部门的高级公务员,这样的仕途顺利的令人发指。
柳宗元仕途平坦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悲剧。
安史之乱后,藩镇势力、宦官势力犬牙交错。
唐德宗又是对宰相极其不信任,他用的宰相一个个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吧唧。
当时年轻官员都有一颗改革朝政的赤子之心。
在这期间柳宗元认识了两个人,一个是当年的同科进士刘禹锡(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那位),另一个就是王叔文(通过刘禹锡认识的)。
王叔文出身低微,但是此人下棋下的特别好。因为这个特长的原因,王叔文成了“棋待诏”,这个职位仿佛就像是杂耍之类的。
但是王叔文喜欢读书,当时的太子李诵特别喜欢他。不仅如此,王叔文还特别具有政治头脑,经常劝李诵多多的网络人才。
有一天,李诵心血来潮召集门客要给当今的皇帝提点建议。所有问客一听这是好事,正是一个炫耀才能得机会,众人夸夸其谈好不热闹。
众人走了以后,王叔文对李诵说“你是不是傻,您不关心他的身体,却给他挑毛病。再者,皇上疑心那么重,他会以为你要收买人心,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诵瞬间恍然大悟,对王叔文连连称赞“先生说的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差点闯祸。”
经过这次事件之后,李诵对王叔文越来越信任。
当时刘禹锡就在太子宫中做官,王叔文与刘禹锡认识,而柳宗元就这样认识了王叔文。
在当时那种政治环境下,王、柳、刘等一批年轻的官员,他们早就对政局不满,早就想竖起改革的大旗。
因为有同样的政治抱负,所以在王叔文身边聚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年轻人。
这就是革新集团。
公元805年正月,唐德宗去世。太子李诵却突然中风,一时间各方势力纷纷露头,觊觎皇帝宝座。
危机时刻以王叔文为首的革新集团果断出手,成功拥立李诵继承大统。
李诵正是唐朝第十位皇帝唐顺宗。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顺宗继位后王叔文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成为朝中重要的决策者,柳宗元等人也分别在朝中担任要职。
革新集团大胆改革前朝遗留下来弊政,比如废除苛捐杂税、罢免贪官污吏、召回被贬忠臣、释放多余的宫女等等,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永贞革新”。
改革如火如荼的进行,百姓欢呼雀跃。
但是弊端也随之显现出来,这场轰轰烈烈的改革只是改了表面,却没有触及藩镇割据和宦官这两个核心问题。
藩镇势力随即调转方向与宦官相互勾结,宦官掌握着禁军,不改变这一点,他们的抱负就没法实现。
最最要命的一点还是出在李诵身上,因为中风李诵几乎不能说话,相当于半个废人。
也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很多人就想尽快的立太子。
而太子的最佳人选正是广陵郡王李淳,也就是后来英明神武的唐宪宗。
虽然李淳是最佳人选,但是王叔文等人却不想让他登基。
因为他们拥立了李诵,李淳跟他们不是一条心,除此之外,李淳身边也有另外一群宦官。
这群宦官早就把身家性命荣华富贵系在李淳身上,这样一来产生了不可调节得矛盾。
王叔文等人的改革就是针对宦官、藩镇、等弊政的,如此一来立太子的问题就变成了一个要命的政治问题。
在这过程中柳宗元写了一篇《六逆论》,主要说了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只要够聪明、有能力都能继承大统。
虽然王叔文等人心中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李淳还是被立为太子。
虽然李淳上位后改革本质与革新集团没什么区别,关键就在谁掌握领导权的问题,这就是最致命的问题,不是不想让我登基吗?我上台后先废了你们!
李淳登基后,当年革新集团就立太子问题上的态度与敌视,深深刺痛了他。
皇权之争向来都是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这就是革新集团覆灭得重要原因。
本来革新集团可以掌握话语权的,但是内部的不团结又让革新集团雪上加霜。
唐顺宗永贞元年八月四日,李诵禅位于李淳。
仅仅过了两天,下令将王叔文贬谪,第二年处死了王叔文。
然后,将柳宗元、刘禹锡等参与改革的人纷纷贬往偏远地区。
刚开始是把让他们在穷乡僻壤做刺史,李淳感觉又不够狠,于是再继续贬,又把他们贬到更加偏远的地方做司马(副刺史)。
韦执谊为崖州司马﹐韩泰为虔州司马﹐陈谏为台州司马﹐柳宗元为永州司马﹐刘禹锡为朗州司马﹐韩晔为饶州司马﹐凌准为连州司马﹐程异为郴州司马。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八司马”。
从平步青云,到流落他乡,柳宗元的心凉了。
想想自己
21岁中进士
25岁考过博学宏词科
28岁任职蓝田公安局长
30岁当上国家监察部助理
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还是没能实现心中的抱负。
算了,还是上路吧,毕竟还要继续活着、毕竟还是官员、毕竟要为百姓谋幸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柳宗元被贬后,心里带着一股愤懑。即是才华无法施展的苦闷,又是对恶势力的愤怒。
幸而还有佛道的抚慰,让柳宗元的心境终究归于平静。
“佛之道,大而多容,凡有志于物外而耻制于世者,则思入焉。”
柳宗元只身一人来到了永州,住进了龙兴寺,每日在暮鼓晨钟中涤荡心灵,也在佛教的奥义中寻找自我清静。
从繁华的帝都,到偏远地区,他心里的落差太大了。
那首《江雪》更是他最真实的写照,一个孤独的人、一叶寂寞的扁舟、一身萧瑟的蓑衣。
仿佛只有垂钓,才能稍稍安抚他那颗无助且失意的心。
后来柳宗元开始寻找内心的解脱,他让自己融入永州这片沃土,用自己的脚步丈量永州的每一寸土地,让自己的目光关注山水间的每一道风景。
一个伟大的诗人,一种优美的山水游记诞生了。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潭幅员减百尺,清深多倏鱼。又北曲行纡余,睨若无穷,然卒入于渴。其侧皆诡石、怪木、奇卉、美箭,可列坐而庥焉。”
日光充裕,潭水清澈,游鱼嬉戏,怪石林立,诡木多矣。虽然一人置身于其间,但是却感受到了大自然的陪伴,游于山水,其乐无穷。
那颗冰冻的心,逐渐融化,思路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自己做官就是要匡扶社稷,改革就是为了消除弊端,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
既然如此,在长安与在外地又有什么区别呢?
怀着济世安民的心柳宗元开始深入永州,关注民间疾苦,为百姓发声,道出了“苛政猛于虎”的事实,创作了《黔之驴》、《捕蛇者说》等作品。
柳宗元从高傲华贵跌落到绝望泥泞,却依然能找回本心。身份落差带来了屈闷,却也让他更加明心见性。
在贬谪永州的十年里柳宗元静心写下300多篇诗文,随着才华名声不断高涨,很多朋友开始想办法让他回长安。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
十年了,皇上心中的恨应该被冲淡了吧。
在几个宰相联合提议下,柳宗元和刘禹锡等人终于回到了梦寐以求的帝都长安。
然而短短一个多月,他们又再次被赶出京城。
只是因为刘禹锡写了首打油诗。
回到长安后老刘头和朋友们一起游园赏花,不仅感慨万千: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此诗一出,政敌们立刻上书皇帝。
李淳看后火冒三丈,老子把你们调回来那是因为哥大气好吧,还“尽是刘郎去后栽”。滚滚滚,赶紧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柳宗元、刘禹锡分别发配柳州、播州。
此时刘禹锡母亲年事已高,柳宗元请求与刘禹锡互换发配地。
李淳也许是良心发现,把刘禹锡的发配地改为条件稍好的连州。
42岁的柳宗元默默走向更偏远荒瘠的柳州,他的心情要比10年前平静许多。
永州的苦难将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已经磨练成饱经沧桑的智者。
柳州将成为他名望的巅峰,同时是人生归宿。
柳宗元到柳州后,教当地人打井、开荒,同时还推广正统医学,开办学堂教当地人读书识字。
当地民间借贷都以家人做抵押,如果到期不还钱,将任由债主处置(以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沦为奴婢)。
虽然这是风俗公约,但柳宗元强改规矩:没还钱可以带走人,但他们做工必须折算工钱,足够抵债时就得放人。
当地百姓们感念柳宗元的恩德,尊称他为柳柳州。
看着眼前这片贫瘠的土地日渐繁荣,柳宗元满意的笑了。
长年的贬谪生涯,摧垮了柳宗元的身体,吞噬了他的健康。
也许预感自己已无多少时日,他将所有文稿寄给刘禹锡,由其整理成《柳宗元集》。
公元819年,柳宗元病逝柳州,终年47岁。韩愈为他撰写碑文:呜呼!士穷乃见节义。
加西亚·马尔克斯曾在《百年孤独》里写道:“生命从来不曾离开过孤独而独立存在。无论是我们出生、我们成长、我们相爱还是我们成功失败,直到最后的最后,孤独犹如影子一样存在于生命一隅。”
柳宗元,一个生于不凡,终于孤独的人。
他虽身在俗世,但始终以佛教的奥义叩问内心。他虽害怕孤独,但也在学着接受孤独。他虽内心苦闷,但仍旧能够保持清明。
只有经历坎坷依然坚守本心的人才配得上荣耀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