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愚《万壑奇峰》未装裱局部截取
书画是有章法,有笔法的艺术,评判一幅书画,也要严格的去审视它是否遵循了章法,是否遵循了笔法,而这个着眼点,就是线条。
大愚认为,“锥画沙”虽也是自然之象,是借喻自然表述章法,但是与“屋漏痕”、“折钗股”等更侧重于效果不同,“锥画沙”侧重的是状态,也就是书写时的状态,并且认为状态会直接影响效果,宣纸不仅会记录下笔墨,也会同时记录下状态。
“锥画沙”首先被记载于唐代蔡希综的《书法论》,而后由颜真卿、褚遂良、张旭、黄庭坚等不断丰富延伸,并最终形成了藏锋于内的艺术标签。
既然“锥画沙”是前人所总结的章法,那么后人该如何遵循,以致达到此种状态,产生此种艺术效果,大愚用线条证明了所谓的章法,就是藏锋于内、起止无迹、中正圆浑的笔意,不必去刻意找出哪一根才是标标准准的“锥画沙”,因为“锥画沙”的笔意蕴含在每一根线条之中。
从这幅还没有装裱的巨作《万壑奇峰》中找寻,明显能看得出,无论是长线还是短画,无一笔浮滑带过,笔笔无往不复、笔笔一波三折、笔墨内在丰富而又充满了变化,正如“锥画沙”其名,以利器掷于沙中行笔,流滑尖翘被砂砾所吸收,反显沉着厚重,不可控的自然元素使线条平和而又斑驳,也是因此,凝重而又立体的效果才能凸显而出。
首先是人,人要长久立于轻松自在的状态,犹如“老翁荡桨”一般,不疾不许、不火不躁,黄庭坚在《山谷题跋》中就曾说“元佑间书,笔意痴钝,用笔多不到。晚入峡,见长年荡桨,乃悟笔法”,可见运笔时的状态便是笔意的关键,大愚认为,带动笔端行走的不是腕力,而是整个身体,毛笔只不过是全身状态的延伸。
其次是笔墨,“知者,接也;知者,谟也”,笔墨不是形态,而是内涵,所以“内美”的境界要远高于“外美”,所以说无论是“屋漏痕”,还是“锥画沙”,追求外在形态一定是表象,此种术语不过是古人的一种借喻罢了,更深层次的精神内涵是人与自然借助笔墨联通之间的一种状态。
再之是精神,正如《庄子秋水》中“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是故大知观于远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穷”的观点一样,笔墨只有黑白深浅之分,但是在大愚看来,黑白深浅可以理解为两条看不见的边界,艺术的精神可以在其中行空万里,一根线条的体积是有限的,但是精神与想象是无限的,创造大艺术的人有大智慧,拥有大智慧的人远近都关照得到,因而小的东西不觉得小,大的东西不觉得大,这是因为他知道物量是没有穷尽的,没有什么是不能够变化的。
艺术赏析内美线条之“印印泥”
古时印泥
古语中的“印印泥”,指的是书法中的一种艺术效果,不同于今日普通的印章印油,古时的印泥是一种类似今天火漆的紫泥,于上加盖印章,即遗留至今的封泥上,这种艺术效果有着深入有力,永存其真的特点,通常也用来形容用笔功夫的精深,运笔的圆润厚重,下笔稳健准确而有力。
大愚认为,“印印泥”之所以受到追崇,是因其蕴含着的古拙、童趣、质朴、圆润而饱满等特点,它天真而又自然的线条,正是古今书法家所不断孜孜追求的境界,而用笔写出此种效果,还是要根本上依赖人气息与状态的自然变化,这种变化会直接左右笔下线条,大愚对“印印泥”的解释是“印印泥重在沉稳而厚重的自然气息,中锋用笔、万毫齐发、松而不垮,笔下线条即无起止之迹,同时又圆润饱满、字势齐备、颇具立体感,笔间之意不可穷其端倪,运笔平和自然,点画之间皆有韵律感与虚灵感。”
大愚《万壑奇峰》未装裱部分截取
大愚《万壑奇峰》未装裱部分截取
如今诸多论点认为“印印泥”的效果主要来自于金石气,大愚对此有着不同的理解,他认为金石气是时间附着在石头或青铜铭文等之上斑驳变化的痕迹,是历经岁月沧桑的魅力,是人、自然、时间相互之间久经缠绕的艺术,与“印印泥”本质上古拙、自然、圆劲的艺术元素有质的不同。
同时大愚认为,不必去刻意地找出哪一根线条才是标准的“屋漏痕”、“印印泥”,更不必刻意地去写出,无论是哪一种古语概念,本质上都是对人的要求,例如康有为就在《广艺舟双楫缀法》中说“锥画沙、印印泥、屋漏痕、皆言无起止,即藏锋也;文字何以生也,生于人之智也”。可见刻意的去营造勾勒,只会停留于外形的做作,只有气息和状态对了,笔下的线条自然便有了精神与气韵,而若是要找出具有“印印泥”特点的书法线条用以辨识,大愚认为“弘一法师”李叔同便是较好的例证,纵观其一生经历,可以发现弘一书法线条的古拙自然,得益于他对篆刻碑学的精心研究,他甚至成立了“乐石社”,正如弘一本人所言“扁尖形之刀可刻朱文,终不免雕琢之痕,不若以锥形刀刻白文能自然之天趣也”,可见其精严净妙的书法,如“印印泥”一般,集合了儒家的谦恭、道家的自然、释家的静穆蕴涵书艺之中,朴拙之中自见风骨。
弘一书法
细观大愚《万壑奇峰》之线条,笔笔静和、沉着、力透纸背,阴阳兼备、自然交和,在气息中能够感受到大愚甚至于新的朴素传统哲学观,纸上线条浑圆劲力、自然天趣,无一笔不藏、无一笔不收,与米襄阳“无垂不缩、无往不收”异曲同工。
虽自然却也丝毫不失章法,笔笔合乎法度且意在笔前,既有运笔迟涩之处的遒劲,亦有肥东之余的灵动,古朴而不乏生气,实乃最上乘的用笔之法。
艺术赏析内美线条之“屋漏痕”
笔墨山水之中,根根线条组成了绘画的形状、色彩、光影与肌理,可以说线条的高度决定了绘画的高度。而如何去品读线条的“内美”,以及万千线条所组成的“大美”.......书画本同源,万物皆起始于自然,是否具有如同“屋漏痕”一般的自然之象,便是评判的重要依据之一。屋漏痕自唐代被怀素与颜真卿首次提及后,此种凝重自然、犹如壁坼一般无起止之迹的线条便被后世名家所反复引用,褚遂良、董其昌、黄宾虹等穷其一生,也都在不断追求屋漏痕丰满天然的线条韵味。
细观大愚此幅《万壑奇峰》之用笔,线条之繁复令人神叹,笔墨厚重而凝练,自然延伸的线条犹若雨淋墙头,朴茂、浑厚,不见矫揉造作、不见流滑锐利。果真,最复杂的线条来源于最纯粹的用笔,浑然天成的屋漏痕,便是书法的最高境界。大愚行笔,何以致有“屋漏痕”之气象,
其一是状态,自始至终保持松弛而沉着,自在且通达的创作状态,以最接近自然的神貌去记录自然,这不仅是写出自然线条的内在要求,也是中国传统文化“道法自然”本质的要求;
其二是中锋用笔,藏锋于内,隐去人为造作的痕迹,不追求刻意的外在造型,转而对精神意境“内美”的追求;
其三是会意于自然,变化万千,每一根线条都可以单独拎出来成画成诗,进行内涵丰富的解读,运笔无一笔平直,无一笔流滑,蜿蜒下注、圆活、沉实、饱满,具有立体感、厚重感和流动感;
其四是在自然出群的线条中注入人文精神,线条不仅是一种体态外形美的传递,更是一种精神内在美的传递,无论是扩线成面,还是缩线成点,无论是左右的设色还是前后的光影,《万壑奇峰》每一根线条都遵循了笔笔“写”出的书法法则,所以才造就了自然痕迹与人文内美的浑然天成。
大愚《万壑奇峰》未装裱局部特写
大愚《万壑奇峰》未装裱局部特写
艺术赏析内美线条之“万岁枯藤”
大愚《万壑奇峰》
万岁枯藤,是对书法线条效果的一种描述,用来形容部分书法线条所独俱的金石气、古拙味、类同于自然界斑驳干枯又富有生命力的枯藤,变化与弯曲自然且丰富,犹如书法之中老辣的笔墨,干裂秋风,润如春雨。
时间是成就万岁枯藤的灵魂,时间影响自然,成就了枯藤的变化,成就了枯藤的外在斑驳与内在苍劲;时间影响人,成就了岁月的积淀,成就了笔墨外在的金石气与内在的生命力。时间又同时融合了自然与人,使得真正具备万岁枯藤韵味的书法线条,不仅在外在形象上相统一,更在内在的精神上相统一。
万岁枯藤的艺术魅力还来自于毫无造作并且不可预知的变化,孙过庭在《书谱》中有云“一画之间,变化起伏与锋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况云积其点画,乃成其字”。自然的变化,来不得半点的人为经营,故意的造作会使得线条呆滞僵化,只有那种既在意料之中,却又在情理之外的弯曲变化,才会真正的散发艺术魅力。
书法讲究人书俱老,这也正暗合万岁枯藤的精神内涵,火气、燥气、流滑气,都会在时间与自然的打磨下消失殆尽,只留下生命的真与美,大愚曾经说“成就书法的是人的气息和状态”,这是一句很虚无幻味的论点,但同时也是一句很真诚实在的论点,时间与艺术都是很虚幻的存在,例如万岁枯藤本身就是时间的艺术,而如何将这种虚幻的艺术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感受,这个桥梁便是人的气息与状态,气息与状态与艺术的节奏重合了,便会不仅仅完美塑造了艺术的形态,同时也完美塑造了精神内涵,一旦脱节,就只剩下残存呆滞、僵化、空洞的外在形象。
任何论点都需要细节去论证,《万壑奇峰》之中有数不清的线条可以用以分析何为裂如秋风、润如春雨,其实从早期大愚的笔墨之中,就已经能够清晰的找出十分鲜明的线条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