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州安置”,沈括“华丽转身”
时间:2014-12-02
作者:newsman
来源:随州日报

  公元1082年(宋神宗元丰五年),沈括从延州知州兼任延路经略安抚使、龙图阁直学士的位置,被贬为均州团练副使、员外郎,到随州“安置”。以方面大员而跌入仕途低谷,沈括却实现了人生的“华丽转身”,写出了“中国科技史上的里程碑”的《梦溪笔谈》,成为“中国科学史上最卓越的人物”。

  贬官“安置”,浴火重生

  “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司马迁在其《报任安书》中,列举了一系列忍辱负重、发愤著述的“倜傥非常之人”,而太史公自身,也是在受宫刑之辱之后,完成了《史记》。

  在司马太史公身后千年,以方面大员而被贬到随州“监视居住”的沈括,又演绎了一段在人生低谷成功“逆袭”的故事。

  公元1082年(宋神宗元丰五年),这一年,对52岁的沈括来说,是极为不寻常的人生分水岭。

  是年九月,在与西夏军的作战中,永乐城被西夏军攻破,宋军损失惨重,“永乐城陷,蕃汉官二百三十人、兵万二千三百余人皆没。”且死伤的后勤夫役更多。

  这一战,对沈括、对北宋王朝,都至关重要。

  宋神宗即位,采取对辽以和为主,对西夏以攻为主的策略。1080年,宋神宗力排众议,任命沈括为延州 (今延安)知州兼任延路经略安抚使,派上了对西夏作战的前线。同时,宋神宗乘西夏内乱之机,组织30万大军,发动了进攻西夏的“五路会战”。作为会战中的方面军,沈括亲自指挥了几场战役,取得胜利,攻占了西夏一些军事要塞,朝廷以军功授予他 “龙图阁直学士”的头衔及荣誉称号。

  为巩固战果,沈括向朝廷请示在横山建城(军事要塞),朝廷派来钦差大臣徐禧,却要求在离西夏更近、离宋朝后方更远的永乐建城。由于增援、补给线长,永乐城无形中成为“孤城”,在西夏30万大军进攻下,永乐城被攻破,宋军全军覆没。永乐城失陷,宋神宗组织的“五路会战”彻底失败,宋朝积累起来的物质和军事优势在“五路会战”中丧失殆尽,从此再也没有进攻西夏的勇气和实力。

  这一败,对宋神宗的打击至为深重。南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中记载:宋神宗“及闻城陷,涕泣悲愤,为之不食。早朝,对辅臣恸哭,莫敢仰视。”

  堂堂大宋皇帝,竟不顾威仪,在君臣面前绝食、痛哭,其悲其愤,可想而知。

  贪功冒进的徐禧,已阵亡身死;而身为主帅之一的沈括,虽未死在战场,却也命悬一线。

  或许是宋太祖不杀士大夫的 “誓碑遗训”,救了沈括;或许在宋神宗的眼中,沈括还是一个有前功的人才……在公元1082年(宋神宗元丰五年)的十月,朝廷以“措置乖方”罪,贬沈括“授均州团练副使、员外郎,随州安置”。

  “安置”一词,在唐宋有着特殊的意义。作为处罚手段,始于唐,初仅为惩罚皇亲及高级官员的方式之一;而到了宋代,或与不杀士大夫的“遗训”相关,这一特殊的惩罚措施,更加普遍施行,遍及一般的文武臣僚。而随州,则一次又一次地发挥了宋太祖“特建”“崇义军”的作用,成为宋太祖及其后人安置获罪功臣等人士的特殊地区。

  虽说保全了性命,又被“安置”于随州,离京城较近、条件还好,比流放岭外有天壤之别,“团练副使”一职虽只相当于县武装部副部长的级别,也好歹能有些俸禄,以维持生计……但数月间巨大的落差,从仕宦顶峰一下子摔到谷底的沈括,心情自然极度郁闷。

  到随州后,沈括登上城南的汉东楼,写下《登汉东楼》一诗:

  野草黏天雨未休,

  客心自冷不关秋。

  塞西便是猿啼处,

  满目伤心悔上楼。

  登楼远眺,意在排解愁绪,可映入眼帘的,却是黏天的野草与绵绵的秋雨,寒意沉沉,猿啼凄凄,流落他乡,心冷自寒,悔不当初!

  后来,他又在《秀州谢表》中忆及离开随州的情形:“三年无半面之旧,一日见平生之亲。”在随州“安置”三年的孤苦与落寞,跃然纸上。

  但沈括毕竟不是随波逐流的庸碌之辈,而是能逆流而上的“倜傥非常之人”。

  没有行动自由,不能离开随州,沈括便着手写作或准备写作日后享誉世界的科学史名著《梦溪笔谈》。

  《梦溪笔谈》的撰写时间,学界有几种说法。古文献学家、科技史学家胡道静在《梦溪笔谈校正》中提出:《梦溪笔谈》撰述于1086-1093(宋元年间),大部分于1088年(元三年)定居于润州以后写的;宋史学家李裕民在《关于沈括著作的几个问题》中认为:“作于1082年(宋元丰五年)十月沈括在随州安置后,至迟在迁居润州梦溪园之初已完书。”

  二说对 《梦溪笔谈》写作时间的推断,差别在四年左右的时间。一说是离开随州后即写作,一说是在随州即开始写作。可以肯定的是,沈括在随州的三年时光,一点儿也没有虚度。最起码收集整理材料、构思布局等写作的前期工作,沈括在随州已经开始做了。

  在《梦溪笔谈》中有一文曰《石斧》:“世人有得雷斧、雷楔者,云雷神所坠,多于震雷之下得之,而未尝亲见。元丰中,予居随州,夏月大雷震,一木折其下,乃得其一楔,信如所传。凡雷斧,多以铜铁为之,楔乃石耳,似斧而无孔。世传雷州多雷,有雷祠在焉,其间多雷斧、雷楔。按《图经》,雷州境内有雷、擎二水,雷水贯城下,遂以名州。如此,则‘雷’自是水名,言多雷乃妄也……”

  夏天打雷,树折木断,本是常见的自然现象,而沈括,却细致观察,旁征详考,由树下搜得一“楔”,穷而究之……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看过半百、身处逆境、“安置”随州的沈括,作为官宦已淡然逝去,而作为科学家,则浴火重生了。

  十年科举,不中不休

  如果,沈括没有被贬官到“随州安置”,或许可以平步青云,出将入相;但作为科学家的沈括,可能就与历史失之交臂了。

  宋朝不杀士大夫的“安置”制度,不仅仅是保留了人才,而且使许多人才有了质的升华。沈括如此,苏轼亦如此。

  难怪美国学者费正清认为,北宋与南宋是中国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而英国学者李约瑟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中则说:“每当人们在中国的文献中查考任何一种具体的科技史料时,往往会发现它的主焦点就在宋代,不管是在应用科学方面,还是在纯粹科学方面都是如此。”

  在我们的教科书中,一直说宋代 “积贫积弱”。 “贫”指国力、财政上面的贫乏困窘; “弱”指在军事竞争中力量薄弱。这与宋太祖 “文以靖国”、 “右文抑武”的治国方略密切相关,对武将与藩镇势力的防范过严,甚至出现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局面,当然会影响到军队的战斗力。而 “文以靖国”、鼓励工商、中外交往频繁,则造成社会的繁荣,汴京城 “清明上河图”便是一个缩影。

  从沈括的人生历程中,我们也可以看到社会环境对其成长的意义。

  《宋史·沈括传》载,沈括“以父任为沭阳主簿”。沈括父沈周,进士出身,历任汉阳掾、高邮从事、大理丞监苏州酒务,从地方佐官一步步做起,后来升到润州、泉州、明州等地知州的位置。

  据胡道静《梦溪笔谈校证》,沈括生于公元1031年。公元1051沈周去世,沈括三年父丧服满,按当时的政策照顾,24岁的沈括被分配到沭阳县做主簿。

  主簿一职,朱熹在其《建宁府建阳县主簿厅记》中说得明白:“县之属有主簿,秩从九品,县一人,掌县之簿记,凡户租之版,出内之会、符檄之委、狱讼之成,皆总而治之,勾检其事之稽违,与其财用之亡失,以赞令治,盖主簿之为职如此。”

  沈括一参加工作,就有了一个事关秘书、司法、财政等各项事务的副股级领导岗位,应该说是受到相当的优待与照顾了。但沈括并不满足,一边干好本职工作,一边复习备考,一直苦苦地坚持了十年,终于在公元1063年三十三岁时考中进士。

  钱惟演生长在北宋初,且是吴越王之子,自然受到特殊优待,一入仕途,即进入中直机关,不需为科举操心;欧阳修为考进士,几落几起,煞费苦心,幸好一参加工作即受到作为主官的钱惟演的爱护与提携;而欧阳修考中进士的时候,沈括才出生,虽然因父亲的缘故照顾了一个从九品之职,但非从政正途,因而不考中进士不罢休……从这三个与随州有关的三代文人身上,可以看到宋代科举制度在社会生活中越来越重要的意义。

  科举制度的完善,是北宋“文以靖国”的一个重要方面。

  唐代的科举,考生考前常把作品送给达官贵人乃至主考官员去看,人为因素的影响自然很大。宋代科举考试,发展出弥封(糊名)、誊录等技术操作办法,使得主考官员即使想照顾谁,也难以操作。欧阳修称宋代的科举制度 “无情如造化,至公如权衡”。缺乏家世背景的平民,往往能脱颖而出,进入仕途。《宝四年登科录》记载,录取进士601人,其中官僚家庭出身184人,平民家庭出身417人。而以科举步入仕途,自然社会认可度高,上升空间大。

  沈括进士及第,任扬州司理参军,虽为佐官,但三年后即入京为官了。

  沈括入京任馆阁校勘,编校昭文馆书籍,删定三司条例。虽品级不高,但皇家馆阁资源丰富,沈括对学术研究又极有兴趣,因而利用这一条件深入研究天文历算,为日后从事历算仪象方面的工作奠定了基础。1072年,沈括被任命为兼提举司天监,主持司天监的工作。已对此领域成竹在胸的沈括,对司天监进行整顿和改革,淘汰了不学无术者,招募进有真才实学的人士,编修新历《奉元历》,并在对天文仪器作了系统的研究后,写出《浑仪》、《浮漏》、《景表》等文,得到批准后,研制出新的测量仪器,“浑仪、景表、五壶浮漏,后皆施用。”因此而被升迁为右正言、司天秋官正。

  穷究本末,汇聚“笔谈”

  虽然宋神宗采取对辽以和为主的策略,但宋辽之间,小的磨擦还是不断出现,甚至危机重重。

  《宋史·沈括传》等史籍就着重记载了沈括出使辽国,化解僵局的故事。

  公元1075年,辽国派使者萧禧来宋,说宋军在辽国蔚州、应州、朔州等地建设军事设施,侵犯了他们的领土,要求与宋重新划定两国在这三州的边界线。辽使者萧禧来势汹汹,“留馆不肯辞,曰:‘必得请而后反。’”即住在馆舍里,你不依我,我就不走!

  辽国认为宋军设施建设在河东黄嵬山以北,而这些地方都应该属于辽国。宋方则坚持以长城为宋辽边境线,却找不到证据,但坚决不同意以黄嵬山为界,双方僵持不下。

  多次谈判,都没有结果。无奈之下,宋神宗派沈括以侍读学士的身份出使辽国。为了不辱使命,沈括做足了功课,到枢密院查阅历史典籍,发现过去“所议疆地书,指古长城为境”,双方争执的黄嵬山,在长城以南30里处,若满足辽国要求,势必把国界南移30里,放弃大片国土。

  宋神宗得到沈括的报告,“帝喜曰:‘大臣殊不究本末,几误国事。’”

  沈括对待问题穷究本末的科学精神,于此可见一斑了。

  宋神宗叫沈括将“所议疆地书,指古长城为境”的历史依据,画成示意图给辽国使者萧禧看,萧禧始理屈词穷。

  同年4月,沈括出使辽国。他把搜集到的大量典籍依据,预先让随行人员熟读成诵。到达辽国朝廷后,与辽国枢密副使杨益戒进行谈判。在谈判的唇枪舌剑中,杨益戒一提出问题,沈括立即以铁的事实加以答复。一连几天的谈判,沈括滴水不漏,铁证如山,理直气壮,说得杨益戒无以言对。杨益戒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带着威胁意味地说道:“数里之地不忍,而轻绝好乎?”

  沈括大义凛然,针锋相对:“今北朝弃先君之大信,以威用其民,非我朝之不利也。”

  辽国不遵守历史协议,轻启事端,反而还要宋国承担破坏和平友好的责任;沈括据理力争,有理有力,指出辽之失信于其先君、加威于其民,在道义上,正是辽国的不利,而不是宋国的不利。

  如此六次谈判,辽国“知不可夺,遂舍黄嵬”。宋朝终于取得了外交胜利,这在宋辽外交史上是十分少见的。

  而沈括在归国的路上,还“图其山川险易迂直,风俗之纯庞,人情之向背,为《使契丹图抄》上之。”作为使臣,完成使命之后,还给自己加任务,将辽之山川、道路形势与人情风俗一一描绘,作为宝贵的第一手资料进呈朝廷;而作为科学家,穷究本末的科学精神,又融汇于这一笔一画的观察与描绘之中。

  沈括始终保持着一个科学家的敏锐目光与实证精神。

  在他任延州(今延安)知州兼任延路经略安抚使的时候,即首先将历史上称作“石漆、石脂水、火油、猛火油”等名称的物体,统一命名为石油,并对石油作了极为详细的论述:

  鄜、延境内有石油,旧说“高奴县出脂水”,即此也。生于水际,沙石与泉水相杂,惘惘而出,土人以雉尾挹之,乃采入缶中。颇似淳漆,然之如麻,但烟甚浓,所沾帷幕皆黑。余疑其烟可用,试扫其煤以为墨,黑光如漆,松墨不及也,遂大为之。其识文为“延川石液”者是也。此物必大行于世,自余始为之。盖石油之多,生于地中无穷,不若松木有时而竭。今齐、鲁间松林尽矣,渐至太行、京西、江南,松山大半皆童矣。造煤人盖知石烟之利也。石炭烟亦大,墨人衣。余戏为《延州诗》云:“二郎山下雪纷纷,旋卓穹庐学塞人。化尽素衣冬未老,石烟多似洛阳尘。”

  这段千年之前的叙述,颇为耐人寻味。一个负有军国大任的方面大员,不仅对“土人”采集的“脂水”产生了兴趣,还亲自作起了实验,将其烟尘做成了写字的墨,并成为有“地理标志”的化工产品“延川石液”。而他对于石油及其产品使用前景的推断,更是令松山多“童(秃)”、石油价格牵动世人神经的今人,无限感慨。

  “学而优则仕”,是中国无数读书人的理想,沈括也不能免俗。但可贵的是,他始终有一颗童心,对大千世界有浓厚的兴趣,并刨根问底、穷究本末。这一特质,使他在天文、地理、水利、军事等诸多方面贡献突出。《宋史·沈括传》称,“括博学善文,于天文、方志、律历、音乐、医药、卜算,无所不通,皆有所论著。”同时,这一特质,也使他在因党争、军事失利而遭贬之时,又找到了一个人生的支点。

  “满目伤心悔上楼”,这是沈括在随州一时的情绪。作为科学家、作家的沈括,没有多少时间用于“伤心”,整理平生对科学现象的观察研究,考证朝廷故实、耆旧出处,这是一个浩大的系统工程,成为他晚年生活的重要内容,终于在镇江梦溪园撰写完成了《梦溪笔谈》。英国学者李约瑟称沈括是“中国科学史上最卓越的人物”,《梦溪笔谈》是“中国科学史的里程碑”。

  有宋一代,正是有了沈括这类人的不懈追求及其影响,才有了百花齐放的文化、科学成果,才有了宋代社会的繁荣。火药、指南针、印刷术,其关键改进期、应用普及期及向外传播期都是在那个时代。

  1979年7月1日,为了纪念沈括,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将该台在1964年发现的一颗小行星2027命名为沈括。

  今天,“沈括星”依然在天宇中熠熠生辉。

【责任编辑: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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