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6日，林地最大的一个深坑里，大量粉尘暴露在空气中。

　　4月3日，清理废弃物时，大量有毒粉尘随风飞散。

　　4月的春风温暖轻柔，吹绿了牤牛河两岸的杨柳芽。牤牛河位于北京密云水库上游，是其五大支流之一。

　　牤牛河道旁边有一片树林，林子连同土地一起，都被北京市密云县西田各庄镇大辛庄村村民刘玉英承包了下来。虽谈不上发家致富，但这片树林至少是这一家人收入的主要来源。从来没想过这辈子会与外企扯上关系的刘玉英，却为了这片土地、这片树林不得不主动与一家韩企打起了交道。过去的三年多里，大量危险废物被违规倾倒进这片树林里，导致大片土地寸草不生，树干开裂、死亡，其对当地空气、地下水，包括下游的密云水库是否造成了影响，至今还没有结论。半年多来，《生命时报》记者多次深入追踪调查，希望帮助当地人找回洁净的生活家园。

　　大风起，“毒”尘肆意飞扬

　　远望去，牤牛河边的上百亩杨树林郁郁葱葱，但逢刮风天，总能看到树林里刮起“沙尘暴”，大量灰黑色的粉尘漫天飞扬，仿佛烟雾一般弥漫在树林上空。稍微走近一些，就能闻到刺鼻的气味，呛得人止不住地咳嗽。

　　2012年12月至今年4月间，记者多次来到这片“神秘的黑树林”调查。第一次根据知情人的指引来此地调查时，记者就被树林深处的情景吓得呆住了：一个直径约30米、深约4米的大坑里，堆着数十个装得满满当当的白色蛇皮袋子。多数袋子都已风化、破裂，灰黑色的粉尘从中裸露出来，一起风，粉尘就随风飞扬，刮得到处都是。大坑周围，落满了这种灰黑色的粉尘，一脚踏上去，鞋面整个埋在了粉尘里。再往里走约20米，记者又看到了这种大坑。“树林里大概有三十来个，路对面的树林里也有，”知情人告诉记者。

　　“三年前我就发现这些大坑了，”林地的承包者刘玉英告诉记者：“开始看到没当回事，以为是谁倒的垃圾，后来觉得不对劲，这种大坑越来越多，坑周围好多杨树都枯死了。沾满粉末的地上，连草都不长。”刘玉英非常气愤，“这些粉末都碰不得，有毒，手一沾上，就会起泡。”记者发现，在这些坑周边数十米的范围内，几乎都是寸草不生，离坑近的树木，不是枯死，就是裂开了巴掌大的口子。

　　附近村民得知此事后，同样非常担忧。一位60多岁的老人告诉记者：“这些粉末不是普通的灰尘，普通灰尘洒上水就变成了泥，这种粉末洒水后还是到处飞。”最让村民担心的远不止这些。“这坑挖得这么深，谁知道会不会影响我们的地下水？这片林地旁边就是牤牛河，有的粉尘坑离河道就十几米，牤牛河又是密云水库的支流，风一吹，这些粉末很多都会被刮进河道，万一流进了密云水库，那可就太危险了！”这也是刘玉英和其他村民们一定要“讨个说法”的原因。

　　傲慢韩企违规倾倒废物

　　这些神秘的粉末到底是什么？哪儿来的？对人又有什么样的危害？村民们一门心思想弄明白这些问题，直到从粉尘堆里发现一张写有“北京贝乐尔摩擦制动系统有限公司”的纸张。记者在调查过程中，也从中发现了不少印有“刹车片”、“贝乐尔”字样的纸张。记者在网上搜索发现，这是一家生产汽车刹车片的韩企（现名为凯比（北京）制动系统有限公司），厂址在密云工业开发区C区西统路上。随后，刘玉英和村民们多次找到该企业“理论”，但得到的答案总是“要向总部汇报”、“负责人不在”，诸如此类的搪塞之语。是韩国人本身的环保和法律意识淡薄吗？记者通过韩国的朋友了解到，事实并非如此。朋友说，韩国人的环保意识很强，“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韩国，企业会立即被停业整顿”。

　　为揭开这些粉尘的真面目，2012年3月30日，广东省生态环境与土壤研究所研究员陈能场和公益环保组织自然大学研究员毛达，对杨树林中的粉尘进行了检测。他们使用便携式XRF初步检测结果显示，灰黑色粉尘中，锑、砷、铜、锌、锡、铬、铅等多种重金属超标。陈能场告诉记者：“这些粉尘对土壤、地下水、河流、动植物都可能造成威胁。”不过，对污染物的判断，还需综合倾倒危险废物公司的工艺流程和环评报告来整体考量。毛达也表示，他们将委托有资质的检测机构，对灰黑色粉尘及该块土壤、水源等可能受污染处进行具体检测。

　　在初步检测结果中，记者注意到，重金属锑比重最多。据了解，锑主要用于生产阻燃剂，刹车片中需要大量使用。日本研究者早前发现，城市空气中的微小颗粒物中就含有大量锑，其中一个主要来源就是刹车片。还有研究指出，开车时刹车片产生的锑颗粒，可能是一种潜在致癌物，应严格管理。基于此，早在1979年，锑就被美国环保部列入了优先控制污染物名单，同时也被欧盟列为优先控制污染物。我国2002年实施的《地表水环境质量标准》中，也要求水源地的锑含量不得超过0.005毫克/升，和重金属镉的含量要求一致。

　　对此，北京市密云县环保局局长段起良和副局长孙小波也表示，这些灰黑色粉尘，毫无疑问是《国家危险废物名录》所列举的危险废物，不得随意倾倒。

　　现场清理后依然有残留

　　几番协商无果，刘玉英只好求助当地环保局。记者看到了密云县环保局于2012年2月29日下发的答复函：北京凯比（北京）制动系统有限公司……对生产过程中产生的有机树脂粉末、活性炭和废边角料等危险废物一部分委托北京金隅红树林环保技术有限责任公司处置，一部分未按照环评批复要求和国家有关规定处置，倾倒在西田各庄镇大辛庄村村西的林地中，该行为违反《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规定。密云县环保局对凯比公司依法下达限期整改通知书，责令其将倾倒的危险废物委托有资质的单位处理，并依法高限进行行政处罚。

　　但这纸公函并不能弥补刘玉英的损失，更不能给当地环境和人们的健康一个满意答复。倔强的刘玉英两次将该企业告上法庭，但最终都以证据不足败诉。

　　但没料到，4月3日清晨7点，密云县环保局却在大批警力的支援下，“偷偷”地清理证据现场。粗略估算，最终从这片土地中清理出的废弃物超过500吨。大坑被清理后，高大的杨树根部大部分裸露在外。但这次清理并没能让未得到任何赔偿和“说法”的刘玉英和村民们得到任何宽慰。

　　4月19日，记者再次来到这片被“突击”清理后的林地调查，地上仍然随处可见遗留下的黑色粉末，附近遭遇同样污染的652乡道南面的农田里，依然残留着不少黑色粉末与刹车废片。由于环保局清理污染物后未进行回填，导致树木倾斜，有的废弃坑已成为村民露天焚烧垃圾的垃圾场。记者看到，有些受污染的土地距牤牛河不足10米，虽然现在河里无水，但以其距京密饮水渠直线距离仅三公里估算，一旦下雨或经地下水渗流，难免会对京密引水渠或当地水源造成威胁。更危险的是，林地附近就是居民生活区和耕作放牧区，村民照常在这里放羊，村民们正准备在土地上种植作物，孩子们则照常在附近嬉戏。这些粉末是否已经对他们造成了伤害，我们不得而知。

　　截至发稿时，记者尚未得到对污染物的详细检测结果，但类似的外企在我国境内钻法律空子，任意堆放、排放污染物的现象却不得不引起重视。对此事件，本报也将持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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