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8日,60岁的阳牡秀说起这次冲突时,哭了起来。
4月18日,环卫工刘跃生谈及生活的窘迫,狠狠地抽了口烟。组图/记者辜鹏博
在这个城市里,她和他,都是“不起眼”的人。
60岁的阳牡秀,邵阳人。为偿还治疗结肠癌欠下数万元医药费,她和老伴来到长沙摆烧烤摊。
56岁的刘跃生,益阳人。小儿子早年被水淹死,老伴已过世,他独自一人来到长沙,成为一名环卫工人。为了不让家人觉得“丢脸”,他曾骗家人说在长沙当保安。
4月17日,刘跃生要求阳牡秀缴纳2元钱垃圾转运费,阳牡秀说生意还没有开张,不愿出钱。为这2元钱,两人发生肢体冲突。
本报记者向佳明长沙报道
因结肠癌欠下数万医疗费,和老伴来长摆摊卖烧烤
最近鸡翅卖不动,“改行”卖凉皮
阳牡秀的老家在邵阳市隆回县荷香桥镇向阳庄村。2009年以前,阳牡秀和老伴在家以种地、养猪为生,生活清贫,倒也无忧无虑。
2009年,阳牡秀被查出患结肠癌,医药费花掉八九万元。这不仅掏空了两口子的所有积蓄,他们还欠下数万元债务。每隔一段时间,阳牡秀还必须去医院做化疗。
靠种地、养猪的微薄收入,无法偿还这笔债务。两口子商量之后,2012年,夫妻俩来到长沙,在湖南大学北校区望麓桥(老桥)上摆摊卖烧烤。阳牡秀负责卖烧烤,老伴负责送货和做饭。
每天,大学生们要经过这座桥来回教室和宿舍,这个烧烤摊,每天可以给两口子带来100多元的收入。
最近一段时间,外地禽流感爆发,这对阳牡秀烧烤摊的生意影响很大,“每天鸡翅只能卖掉四五对,毛收入只有四五十块钱。”阳牡秀说。
生意做不下去了,4月14日和15日两天,阳牡秀没有摆摊。但每天的开支是必需的:房租、水电、生活费,加起来要几十块钱。
阳牡秀坐不住了,从4月16日起,她“改行”卖凉皮,每碗售价1.5元。除去成本,阳牡秀每卖一碗凉皮赚5毛钱。
来长当环卫工,怕给家人丢脸谎称做保安
向摊贩收垃圾转运费,收入高了点
阳牡秀摆摊的地方,在环卫工刘跃生的清扫范围内。
每天凌晨4点,刘跃生从租住的地下室起床,来到望麓桥(老桥),将桥上留下的垃圾清扫至垃圾站。这个工作一直要持续到下午5点半(中间有休息),刘跃生才可以回家,煮饭或者煮方便面吃。
在望麓桥,刘跃生已经扫了6年地。
刘跃生的老家在益阳市桃江县水口山乡担水坝村,他有三个儿子,小儿子早年不幸掉水里淹死了,老伴去世多年。2007年,独自一人生活的刘跃生来到望城坡环卫所,成为一名环卫工人。
刘跃生没有告诉家人自己在长沙的真实工作,因为怕家人觉得“丢脸”。他骗家人说,自己在长沙当保安。
直到去年,儿子来长沙办事,才知道刘跃生在长沙当环卫工人。
最开始,刘跃生每月工资只有600元,现在涨到了1200元。刘跃生说,他租住的地下室每月只要100元,但除去水电、生活费、抽烟,一个月下来,工资基本“月光”。
于是,刘跃生从今年起,向在望麓桥(老桥)摆摊的商户们收取每天2元钱的垃圾转运费,如果一次交一个月,每天只要1元钱。这样下来,刘跃生每月可多赚约200元。
他找她收2元钱垃圾费,被拒后发生肢体冲突
不想花钱,他们都不愿去医院
3月13日,阳牡秀一次性支付了刘跃生垃圾转运费30元,有效期一个月。
4月16日,阳牡秀出去摆摊卖凉皮,刘跃生走过来,要求阳牡秀缴纳垃圾转运费2元。
正在卖凉皮的阳牡秀说,她还没有卖鸡翅,不算正式开摊。此时恰好有一个女孩在买凉皮,刘跃生说,如果不交费,他就把阳牡秀的摊位掀到河里去。阳牡秀置之不理,刘跃生离开了。
4月17日,刘跃生再次来到阳牡秀的摊位要她交钱。阳牡秀对刘跃生说:“你昨天骂了我,钱我不出。”
刘跃生有点生气,他把阳牡秀的招牌扔到旁边的小河里。随后,两人发生肢体冲突。
经检查,阳牡秀头部有外伤,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刘跃生头顶被阳牡秀用铁夹子打开一道口子,血流满面,手臂有多处伤痕。
事发当天,阳牡秀在长沙市第四医院简单处理后回家了,直到4月18日,阳牡秀觉得疼痛难忍,才又回到医院治疗。医院要求住院,需缴纳2000元住院费用。阳牡秀付不起这笔钱,又来到中南大学湘雅三医院,希望确诊后可以不用住院。
刘跃生没有去看医生,他说,被打后觉得没什么事,也不想花钱,一直没去医院。
受伤的他,甚至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家人。(奖励线索提供人陈先生50元)
[对话小贩]
“环卫工辛苦,我们赚这点小钱也辛苦”
记者:以前你一直给刘跃生交费?
阳牡秀:是的,我觉得不合理,没有收费文件,他是有工资的。记者:做生意产生的垃圾该由谁来清扫?
阳牡秀:我们没有一点垃圾,连竹签都没有。
记者:你觉得环卫工人辛苦吗?
阳牡秀:辛苦,但环卫工人有工资。我们赚点小钱也很辛苦。记者:刘跃生受伤后没去医院,你是怎么想的?会原谅他吗?阳牡秀:应该要去看。是否原谅,看他的诚意。
[对话环卫工]
“出事我一个人顶着,不给家人添麻烦”
记者:你向小贩收费,环卫所是什么态度?
刘跃生:所里还不知道,他们一般不支持,也没有明确反对。记者:为何没有告诉家人你受伤了?
刘跃生:我老了,出了事我一个人顶着,不给他们惹麻烦。记者:你觉得小贩辛苦吗?
刘跃生:他们辛苦。我每天4点起床,比他们更辛苦。记者:你受伤了,你会原谅阳牡秀吗?
刘跃生:她不找我要医药费,我也不找她要医药费,那我就原谅她。
[部门协调]
收费行为于法不合理于情可以理解
望城坡环卫所副所长谢佳介绍,卫生费已经取消,刘跃生向小贩收费,所里并不知情。刘跃生收取的是垃圾转运费,因为商户要自行把垃圾运至垃圾中转站,有些商户自己不想运,就委托环卫工人运送,并支付费用给环卫工人,这是他们私人的行为。
谢佳认为,刘跃生收取垃圾转运费于法不合理,没有收费依据,但于情可以理解,给商户提供方便,收费也确实不高。但鉴于刘跃生的行为给环卫所造成较大影响,所里正考虑辞退刘跃生,刘跃生能否继续当环卫工,“要看他的态度怎么样”。
警方也已介入此事调查。刘跃生认为,是小贩先动手,因此他拒绝支付小贩的医药费,至于自己的医药费,刘跃生说,也不要小贩出。
[编后语]
一个是环卫工,一个是摆摊的小贩,他们与这个城市的关系,犹如生长在大地的野草,那么不起眼。他们又如此相似,为了最起码的生活起早贪黑,顽强如斯。
同为弱者,他们的交恶和伤害或许本可避免:如果环卫工人有一份足够体面的收入,如果小贩经营能获得制度保证,如果他们都有一份最基本的医疗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