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年讨债,借据上增添了7个“公章”,章下写:目前没钱,无法归还。
本报记者谢振华摄
法院终审判决书上,要求归还本金和利息。但这归还还遥遥无期。
本报记者谢振华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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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借据,让谢汝忠从黑发人熬成白发人。
这位广西南宁市横县陶圩镇荔枝村的农民想不到,自己1999年借给陶圩镇政府和财政所的20多万元钱,至今仍要不回来。讨了14年账,讨回了镇政府的一堆公章印。
2009年,心力交瘁的谢汝忠把讨账的事托付给儿子谢振新,将镇政府和镇财政所诉上法庭。可官司赢了,钱依旧没要回,反倒贴进了不少诉讼费和律师费。
3月22日,记者假借朋友身份,和谢振新一起踏上讨债路。
讨债路上——
谢振新:“一个章,没有10次盖不下来。每次去,不是领导不在,就是管章的出差。”
前些年,谢氏父子已搬至南宁市生活。南宁市距陶圩镇逾百公里,我们8时许便出发了。谢振新说,为了讨账,这段路他从2009年11月起已往返了11趟,油费、差旅等费用花了4000多元。
一路行,一路聊,这笔陈年旧账的来龙去脉渐渐清晰:
上世纪90年代,为发展农村经济,各地纷纷成立农村合作基金会。谢汝忠陆续将一家人辛苦劳碌攒下的积蓄投放到陶圩镇农村合作基金会入股,共计28万元。
1999年,国务院出台政策清理整顿各地基金会。其时,陶圩镇政府和镇财政所从基金会贷了许多款,须尽快归还。两个单位的负责人找到谢汝忠,希望借他的28万元代为偿还贷款。
记者在三方所立借据看到,款项借期为3年,分4期归还,并备注“借来归还基金会贷款”。
“但他们在2000年1月还了4万元后,再也没有还过我们钱。老父亲每年都要低声下气地去催款,可总是碰壁。”谢振新说,“担心时间久了他们不认账,父亲要账时都好说歹说求他们盖个章认数。”
在借据的下方,已密密麻麻盖了7个公章。除去两个是当年立据时镇政府、镇财政所所盖,其余5个章印下均写有:“某年某月某日已来追过款,但因目前没钱无法归还”字样。最新的章印是2009年9月4日的。
“每个章,都是一段辛酸啊。父亲说,一个章,没有10次盖不下来。每次去,不是领导不在,就是管章的出差。”谢振新说,“2009年下半年,父亲的糖尿病和腰椎间盘突出等疾病加重,身心俱疲,再没有精力催债了,便让我来跑。”
催债无果,“子承父业”的谢振新决定走司法途径。
2010年横县人民法院一审、2011年南宁市中级人民法院终审,都判定要求陶圩镇政府和镇财政所共同归还24万元本金和相应利息。
“赢了官司,为了顺利要回欠款,我们向横县人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在法院执行局主持下,双方见面协调。经过沟通,我们同意让步,少收一部分利息。但镇政府却坚持说没有钱,要求不还利息,分7年还完24万元本金。”谢振新摇着头说,比起10年前,这24万元的购买力已大大贬值,利息分文不给,还再等7年还完,这样的要求我们当然不能接受。“再说,这7年中,镇领导如果换人,继任者不认账,怎么办?”
终审判决已过去两年多,谢氏父子还是一分钱没要回,还贴进了不少诉讼费和律师费。“父母都年逾花甲,多年积蓄没追回,一直没有本钱搞生产经营,加上治病花费,家里生活都要靠借钱度日了。”谢振新叹息道。
陶圩镇政府——
陆镇长:“很多人笑我,这么久的账了,还理什么,拖拖几年就过了,化作无形。”
9时56分,我们赶至陶圩镇政府,径直来到镇长陆周的办公室。
给我们倒了两杯茶,陆周耐心地和我们聊起来。
“你们这是1999年的数了,而我是2011年才来这当镇长,10多年了。对这个债务,我从来没有回避过,一直正视这个问题,有心履行,也都努力在做。去年底,我们已经交了3万到县法院了。”陆周开门见山地说。
“但这钱,我们一分都没拿到。你看,我们这些钱都拖了这么久了,能不能想办法帮解决了?”谢振新说。
“我们也有困难,希望你们能理解。”陆周倒起了苦水,“现在,乡财县管,乡镇里都是零户头,所有工资都是县里发,办公经费申请一点就拨一点。你们这是历史债务了,目前已没有专门的财政拨款来解决这类债务了。”
“那我们的钱怎么办?”
“只能从办公经费挤咯!我们每个月只得两三万元的办公经费,整个镇政府机关的运转,油啊、接待啊,都包在这里了,确实紧张。中央出台八项规定后,办公经费可能还要缩减。你们能不能退让些,不要利息了?”
“就不能向上级反映反映?”
“反映啦,我们一直向县里反映。但都没有明确经费支持,困难就在这里。如果县里每年给我三五万,我们自己再攒个两三万,几年就可以还清了嘛。”
“县里为啥不给解决?”
“县里也有县里的困难。当初,我们也拿着判决书和财政局长沟通过。但其他乡镇也有一大堆历史欠债,论百万几十万的,工程款、基金会欠款等。你一个人的事,县里好解决;但这么多事都摆出来,就难解决了嘛。说实话,你这个事,对你个人、对陶圩镇是大事,但对整个横县,就是小事,甚至不算是事。”
“那其他乡镇都是怎么解决历史债务的?”
“你找你的亲戚朋友,特别是在乡镇工作的,问他政府欠债怎么解决,大多数都是拖,拖得几年是几年。”陆周说,“说实话,我也很矛盾。能帮你解决,就算我们艰苦一点,能理顺就理顺了。但真的很多人笑我,这么久的账了,还理什么,拖拖几年就过了,化作无形。所以,我也有压力。但我知道,不直接面对问题也不对,群众反映问题,不理不睬不认真解决,到时候我们工作会越来越难做。”
“现在真正的办法是,我们达成一个协议,逐步想办法解决。”一番“掏心掏肺”后,陆周提出了解决方案:本息共付25万,分5年结清。
这让谢振新难以接受。“我愿意退让些,但起码要合适点。算上利息,欠款已经有40多万,25万太少了!”谢振新的底线是:本息共付34万,最多4年结清。
“我现在不能表态,方案要整个班子讨论。我会把你们的诉求向书记、向班子汇报。到时再定。”陆周最后说。
离开镇政府时,我们看到了贴在大门的陶圩镇简介。其中一段写道:“2011年全镇完成财政收入1000.4万元,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2.14亿元,增长80%;工业总产值3.3亿元,增长44.9%;农业总产值6.77亿元,增长8%”。
“这么多钱,为啥还差我们那点钱?”谢振新嘀咕了一句。
陶圩镇财政所——
黄副所长:“所长和我都是新来的,所长不在,我也不知道怎么答复你们。”
从镇政府出来,已是11时。我们又马不停蹄地来到镇财政所。
在财政所办事大厅墙上的公开栏,谢振新看到原来打过交道的所长已经调走,现任所长邓四海出差。
所长不在,我们只好找副所长黄小梅反映问题。一听我们的来意,黄副所长便锁起了眉头:“你们这个事,我大概知道。时间过了这么久,镇政府领导换了好几任,我们所的领导也换了几拨。所长和我都是新来的,所长不在,我也不知道怎么答复你们。”
“那所长什么时候能回来?”
“下周。”
“钱都是我们的血汗钱呀,过了这么久,希望领导帮帮忙,向县财政局反映反映。”担心被敷衍,谢振新满脸堆笑地掏出南宁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判决书复印件递给黄小梅。
“嗯。所长回来我向他报告。我们会和镇政府商量怎么处理的。”
我们希望留下邓所长或黄副所长的手机号码,以便联系。但黄副所长只愿将办公电话给我们。
横县人民法院——
执行局甘局长:“涉及党政机关执行难的,我们已经一案一表上报南宁市。”
离开财政所,我们驱车20多公里,赶往横县县城。因已过12时,我们只好在车上等着。15时,我们来到县法院。进法院,要登记,还要过安检。
找到县法院执行局局长甘凤强,谢振新自报家门,并说了上午找镇政府和镇财政所的情况。
“百合镇有一个,马山乡也有一个,你看,情况都和你差不多。确实难。”甘凤强找出几份材料给我们瞄了眼说道,“涉及党政机关执行难的,我们已经一案一表上报南宁市,市政法委也在考虑开一个专门会议处理。”
随后,甘凤强要了陆周的电话,现场打了过去:
“你们再向县政府打个报告,争取些资金,得不得?老这样拖,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嘛。他们到这里反映你们有车有什么,为什么不执行?我们也不好办。作为政府,你们有什么理由总不履行呢?”
“陶圩镇去年底确实转了3万元过来,办完手续就给你们转过去。”给陆周打完电话,甘凤强说。听了这话,谢振新连声称谢。
局长的电话和他说的那个会议,让谢振新感觉,要回欠款,似乎又多了些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