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明建在采访中数次落泪。 记者黎旭阳 摄

　　在看守所呆了一年零半个月后，邓明建于5月30日重获自由。照顾瘫痪的母亲近20年，他任劳任怨。在病痛的煎熬下，母亲一再求死，并不断威逼邓明建。去年5月16日，他帮母亲把农药瓶盖子拧开，母亲毅然喝下，与他说了一句“谢谢”后，与世长辞。邓明建因此被判故意杀人罪，判处3年有期徒刑，缓刑4年。

　　古人云：“子能以父母之心为心则孝矣。”邓明建恪守传统孝道，对父母言听计从，十里八乡都赞他是个“孝子”。在孝与法的冲突下，他不计后果地选择了“孝”。但现在，他认为自己“不配当孝子”，而是“杀人犯”。他背负着“毒死母亲”的罪名，感到无脸见乡亲父老。

　　邓明建寡言少语。他现与妻子住在番禺官涌村简陋的出租屋内。在昨天与本报记者近两个小时的对话中，他敞开心扉，倾吐了内心的痛与悔，谈及母亲，更是几度落泪。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他说不会把农药递给母亲。

　　苦 母亲脾气暴躁全家都怕

　　(邓明建，今年43岁，四川省阆中市金子乡人。1993年，邓明建刚刚成家，母亲就瘫痪了。邓明建是家中长子，弟弟入赘别家，两姐妹相继出嫁。照顾双亲的担子就落到了邓明建身上。)

　　记者：您老家的生活条件如何？

　　邓明建：我家在山里，耕地很少。我四年级只读了几天，因为交不起学费，就没再读书了。我结婚那年，母亲就瘫痪了。我一直在老家照顾他们(父母)。

　　记者：您平时是怎样照顾母亲的？

　　邓明建：就是她说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一开始是全瘫，动弹不得，嘴歪到一边，是我一口一口喂她吃。什么都是靠我，我帮她端茶倒水，洗头洗澡。吃了很多药，她慢慢好了点，成了半瘫，左边可以动，拄着拐杖能走。

　　记者：听说您母亲的脾气不太好，是吗？

　　邓明建：母亲比较暴躁，兄弟姐妹都怕她。我弟弟之前娶了两个老婆，都给她赶走了。后来，我弟弟就“出嫁”了。她骂起人来很凶，经常叫我“短命”、“去死”。气急了，她还用拐杖打我的头。

　　悲 她掐住我的“蛋”逼买农药

　　(2010年5月，父亲去世后，邓明建将母亲接到番禺。谁也想不到，父亲去世后一年，悲剧发生了，母亲喝农药死去，把农药递给母亲的正是邓明建。)

　　记者：您母亲病得很厉害？

　　邓明建：她有很多病，不单是瘫痪，还有类风湿、肌腱炎、关节炎，会非常疼，像针扎一样疼，还经常抽筋。但病痛这种东西，我又帮不了她。只能带她去小医院看看，每天晚上给她按摩，她会觉得稍微好受点。

　　记者：去年5月16日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邓明建：5月12日，母亲又摔了一跤，成了全瘫。她在床上躺了4天了，我给她擦洗身体。16日，我请假想带她去看病。但她坚决不去，说不想再拖累我，再三要求我给她拿农药。我说，我应该照顾你的，都已经照顾了20年了，我还想你多活几年。她不听，用手抓住我的“蛋”，用力掐，掐得很疼，她说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我没办法了。

　　记者：是您亲手把农药递给母亲的？

　　邓明建：农药买回来，放在床边过道上，我就去上厕所了。母亲自己把农药瓶拿过来，她拧不开，要我拧开，我不肯，她就骂我。我就拧开瓶盖递给她。我叫她不要喝，她不听，咕噜咕噜喝下去，跟我说了声“谢谢”，就彻底睡过去了。

　　记者：您看着母亲把农药喝下去？

　　邓明建：嗯，我吓傻了。

　　悔 我不知道这是犯罪的做法

　　(2011年5月16日，邓明建被羁押，次日被刑事拘留，同月31日被逮捕。案件经过两次公开开庭审理。司法机关还特地到邓明建的家乡调查取证，几乎所有的证人都证实邓明建是一个“孝子”。)

　　记者：您母亲应该不是第一次提出要喝农药吧？

　　邓明建：她说过很多次，跟大姐、二姐也说过，后来逢人就说想喝农药“死掉算了”、“为什么老天还不把我收了去”。

　　记者：您不知道这是犯罪？

　　邓明建：不知道，我不懂法。一开始给抓进来，我还很不理解，我辛辛苦苦照顾母亲这么多年，按她的要求去做，怎么会成了杀人犯？

　　记者：在看守所的1年半个月，你是怎么过来的？

　　邓明建：看守所的日子很苦。想起我母亲，我就很难受。有时候会想母亲这样走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哭)。我给妻子写了两封信。

　　记者：您给妻子的信主要是说什么？

　　邓明建：主要是要她注意身体。我对她一直很歉疚，她嫁给我这么多年，没过过好日子。

　　记者：要是人生能重来，你还会递农药给母亲吗？

　　邓明建：不会，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做犯罪的事了。

　　痛 成了犯人没脸见父老乡亲

　　(2012年5月30日，番禺区法院一审判决邓明建犯故意杀人罪，念其一贯孝顺，且是应母亲请求才配合母亲求死，犯罪情节较轻，判处缓刑。)

　　记者：您觉得怎样算是一个孝顺的人？

　　邓明建：孝顺……就是要什么都听她的话，让她高兴。

　　记者：很多人说您是“孝子”，您觉得自己是吗？

　　邓明建：我是杀人犯，不配当孝子(痛哭)。很多乡亲都说我不容易，照顾瘫痪的人20年了。我现在是个犯人了，没脸回去见他们。

　　记者：您不必太自责。那天我见到你们厂的刘副厂长，问他你还能不能回去他们那工作，他说你这个犯罪跟别人不一样，欢迎你随时回去工作。

　　邓明建：(还是哭)母亲应该可以多活几年的……有时候想想，日子真是过得太苦了。可能是我们家的屋基不好，风水不好。我爷爷患病，不能干活。我母亲瘫痪，父亲也有关节炎，都没钱去大医院看病。妻子前几年也得了卵巢囊肿，做了手术，又花了一大笔钱。

　　愿 儿子应该会同样孝顺我

　　(邓明建现与妻子华素英住在番禺区官涌村一个简陋的出租屋内。邓明建获释后的第2天，华素英便回厂工作了。办妥一些事情后，邓明建也会尽快找一份工作。他们19岁的儿子目前在成都打工。这对夫妇希望，靠着自己勤劳的双手，日子一天一天好起来。)

　　记者：现在可以重新生活了。您有什么打算？

　　邓明建：法院跟我说，判缓刑这4年，我每个月要去司法局报到一次，随叫随到，如果这4年内又犯了罪，就还要坐牢。我再也不想犯罪了。

　　记者：以后会继续在广州生活吗？

　　邓明建：起码这4年会在广州。我和老婆要挣多点钱，还要给儿子买房娶媳妇。

　　记者：您儿子今后也会像您一样孝顺吧？

　　邓明建：我想会的。我的父母是这样做的，我也是这样做的，我儿子应该也是这样的。文/记者练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