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4日，12岁的小龙因涉嫌杀害三名亲人被抓捕归案

　　12岁少年杀人事件

　　12岁的小龙残忍地用刀将姑姑和表弟、表妹杀害，他作案的动机是怕因上网遭到姑姑的责骂。缺少母爱关怀的小龙得到了姑姑替代式的爱护，只是这份“母爱”太过严厉。

　　记者 吴丽玮

　　杀人事件

　　4月13日，周五，小龙(化名)的爸爸肖剑军向本刊记者回忆当时：“我原以为刚过了清明，这个周末学校可能不会放学生出来，就在沙发上看电视。下午18点多了，想想还是打个电话吧，打妹妹肖玲林的手机，关机，我还咒骂了几句，怎么会关机了呢？打家里电话也没人接。后来每10分钟打一次，一直打到晚上快23点，始终没有人接电话。从晚上19点多开始，我给妹夫王洋(化名)打，他说不知道妹妹和孩子们在哪里。我妹妹只有1.5米多高，这么晚了带着三个小孩还没回家，我让他赶快出去找，去附近的超市，还有医院，没准哪个孩子发生了什么意外。晚上23点多还是没找到人，我让王洋赶快报。他打牌把钱输光了，问邻居借了200块钱，找人来开锁，接着我接到他电话，他说我妹妹和两个孩子都倒在血泊里了。我一听，头发一下子都要竖起来了。”

　　王洋的家在衡阳县城的君泰宾馆家属楼里，当天19点多他回家时发现没带钥匙，敲门无人应，他跑到邻居家开始打牌，23点多找来锁匠开锁后，看到的情景令他毛骨悚然，他向本刊记者回忆：“首先看到我老婆躺在冰箱旁，浑身血迹，已经死了，但血迹能看出她死之前挣扎了很久；餐桌下面，两个孩子的尸体叠放在一起，用椅子挡住。”

　　原本应该在家的还有肖剑军的儿子小龙。自从去年9月小龙到县城来上中学之后，每逢学校放假，他大多都在姑姑家过，偶尔会回在岘山乡的爷爷、奶奶家，但小龙不见了。肖剑军和二姐、三姐一家都在广州打工，几个人开车连夜往衡阳老家赶，早晨6点多到了小妹肖玲林家楼下的君泰宾馆，刑警已经开始在那里办案了。“大姐跟我说，小龙找不到了。我当时很怕别人把我儿子杀人灭口，很怕歹徒杀我妹妹的时候正好被小龙撞见了。”肖剑军告诉本刊记者，他赶紧到学校去找，结果学校放假，锁了大铁门。刑警队在宾馆里看楼道里的监控录像，当天16点多小龙上楼，后来又下来了，之后17点多又上去，18点过几分又出来，换成了一件黑色的衣服，这期间，再没有人进出楼道。“我看了并不觉得惊讶，小龙吃完了饭，到同学家去走走也很正常，换件衣服出去玩也很正常。”肖剑军说，当时他就听到警察说，小龙可能是凶手，“不敢相信，又不敢不信”。他更加担心的是自己的儿子还活着的概率很小。

　　肖剑军说，他和家人开始四处寻找小龙，在此期间他接到了小龙妈妈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说，她打通了两次肖玲林的手机，但都被挂掉了，后来再打就关机了。肖家报警，很快通过手机定位在宾馆旁边的船山广场，抓到了小龙，时间是上午9点多。回到宾馆等候消息的肖剑军向本刊记者回忆当时的痛苦：“突然听到下面一声大吼，是很多人发出的很吃惊的声音，从玻璃上往下一看，聚了好几百人。看到小龙被警察抓着，我一头撞在了玻璃上，整个人都在发抖，心扑通扑通的，我一下子觉得什么都没了，很失望，视野里突然什么都没了，一切都完了。”

　　小龙被捕后承认了杀人的事实。他交代说，从学校回到姑姑家后，他开始上网，被放学回来的表妹看到了。9岁的表妹对他说，要去告诉妈妈，两人于是争吵起来。小龙威胁表妹，再说就要捅死她，但表妹没有退让，小龙就真的拿出一把水果刀捅在了表妹的肚子上。4岁的表弟吓得大叫，于是也被小龙捅死。杀死两个孩子后，小龙将他们的尸体叠放在餐桌底下，用椅子挡住，并用拖把把地上的血迹擦掉，接着他打电话给正在驾校学车的姑姑肖玲林，问她什么时候回家。肖玲林跟他说，如果饿了就吃面包喝牛奶，她马上就回来做饭。等肖玲林开门回来后，小龙对着她的肚子又是一刀，当时防盗门还没关，肖玲林吓得赶紧退到了门外的电梯口，小龙不停追砍，很快将她拖回屋内。经法医鉴定，肖玲林身中20多刀，致命的一刀在腹部，因为流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最后，小龙还从姑姑身上拿走手机、2000元现金和钥匙。警察问他为什么要拿姑姑的钱，他说要出去玩，他用了几十块，还剩1900多元。问他为什么要拿家里的钥匙，他说书还在家里。

　　贵族学校

　　小龙就读的是一所私立中学，被当地人称为“贵族学校”。首先是因为学校的收费高，一学期下来，学费、食宿费和杂费加起来近1万元，其次是因为学生的家庭环境普遍较好，除了像小龙这样通过考试考入这所中学的，还有很多家长花几万元买到一个入学名额，把孩子送进来，80%至90%的概率可以升入高中。肖剑军告诉本刊记者，小龙小学快毕业的时候，他的一个朋友动员他让小龙和自己的儿子一起考这所学校，在衡阳县它算是教学质量最好的初中。肖剑军为此还给两个孩子请了一个老师补习了10天，结果那个孩子没考上，小龙考上了。“既然考上了，怎么能又不让他去上？况且那所学校上好高中的概率很大。”虽然学费不菲，肖剑军还是硬着头皮把小龙送去学校，而如果在村子里的中学上学，一学期1000多元，学费生活费就都够了。

　　王洋告诉本刊记者：“老师说他不太爱理人，周围就那么几个玩得好的同学，形成了一个小圈子，不理其他人。在学校里他也有这种心理，喜欢和别人换衣服穿，都要有牌子的，安踏、特步什么的，很讲究。有时候打电话他问他爸爸要名牌，还要3G手机，我都不知道3G是干什么的。”肖剑军说，小龙说他在学校经常感觉受歧视，“宿舍的同学觉得他说什么都是错的，看不起他，有时会故意揪着他的衣服问，他的衣服是什么牌子的。前几天我去学校给他收拾东西，看到周围同学都是家庭条件非常好的，喝的都不是普通牛奶，而是特仑苏”。

　　读中学后，但凡小龙的学校要请家长，就是王洋夫妇去。王洋说，他曾被叫去过一次。“老师有一个本子，把每个学生的错误都记在上面。我翻了一下，他那页最长，什么上课打瞌睡、给同学贴纸条、搞小动作等等。”最令肖家担心的一件事发生在新学期开学后。一次，小龙在学校和隔壁班的同学打架，把对方眼镜打掉了，对方刚要去捡，他伸手上去把眼镜从宿舍窗户上扔了出去，结果不知扔到哪去了，再也没找到。那副眼镜要800多元。肖剑军对本刊记者说：“他跟我说，因为那个同学把脚踩在墙上，挡着不让他过，他觉得自己受了欺负，所以把人打了。”

　　今年3月的时候，肖剑军说他从广州拉货到湘潭，途经衡阳时顺道回家看看。这天不是周末，小龙在学校上课。肖剑军和妹妹、妹夫中午在校园里篮球场旁边的马路上等小龙下课出来。“11点多就到了，现在校门外面打包了一个煲仔饭给他，等了一会儿他才下课。小龙看见我很高兴，我问他为什么打架，他一副笑嘻嘻的样子。我没有骂他，也没有打他，他会很没面子，我不能在同学面前伤他自尊，一年到头我只能见他几面，很怕他不亲近我，我只是跟他说以后不要这样了，‘万一人家家长来打你，你怎么办？’他接着就沉默了，嘴咬得很紧，然后说，下次不会了。我很怕他会叛逆，还提醒过我妹妹，不能对他放松，怕他一发不可收拾。”

　　父子

　　肖剑军告诉本刊记者，事发后他回到家里，总是“一个人坐在田埂上发呆，每天都不用吃东西，很饱”。

　　不能给小龙一个完整的家是肖剑军内心最大的亏欠。肖剑军和小龙的妈妈在广州生下了小龙，但二人并没有登记结婚，在小龙4岁的时候，肖剑军和小龙的妈妈分手。“她心眼很小，只要看到我和长得漂亮的女人多说几句，她就会大闹。”肖剑军为了保住这个儿子，把小龙抢过来抚养，送回了衡阳老家。

　　肖剑军十几岁就到广州打工，开始是跟同乡一起在工地上搬水泥，做小工，一个月只赚12元，干了一年多，只赚了200多元。后来跟着朋友跑客运，在广州周边拉客，他做售票员。接着因为对周围的工业区很熟，就和三姐合伙开饭店，饭店开起来后，把店留给三姐，自己又出去再找新址开店。2005年肖剑军不再做餐饮，那时他和小龙的妈妈分手了，他把小龙送回了老家，自己也迷上了赌钱，把做生意赚来的钱全赔光了。

　　随着小龙渐渐长大，肖剑军逐渐发现了家庭不完整给儿子带来的伤害。“上小学的时候，他回家会跟奶奶讲，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就他没有。9岁那年过年，一家人坐在一起，小龙看其他的姑姑都是一家人在一起，说，如果他妈妈回来就皆大欢喜了。好几次亲戚们都在一起的时候他都会这样说。”肖剑军后来又娶妻生子，小儿子今年已经6岁了。小龙并不抗拒，喊后妈“妈妈”，但有一次小龙和后妈吵架，“他对她说：‘你滚，你不是我妈妈。’”

　　“没办法，只能为他多攒钱，好好培养他，弥补他。”肖剑军说，“我们这有句俗话，‘宁愿跟着叫花子妈，不愿跟着做官的爸’。我带着小龙出去跟别人聊天时常听到别人这么说。但我还是不能把小龙给他妈妈带，如果我们俩领了证还可以，现在没领证就分开了，以后孩子和她处出了感情，不愿意回来怎么办？尤其是小龙的爷爷、奶奶说坚决不行，我也就跟着坚定了。”

　　把小龙送回家之后，肖剑军一年只回家看儿子一两次。他说，在读了中学之后，无论是自己的感觉，还是家人的反应，都说小龙变得沉默了。小龙的奶奶杨丞娥告诉本刊记者：“上小学的时候他喜欢蹦来蹦去的，恨不得在地上踩个洞。原来他在家跟奶奶最亲，上了中学之后，和奶奶也不亲了，进门以后喊了人就再也不吭气了。跟他说话，他最好的反应就是‘嗯’，从来都不愿接话。”

　　上个月和儿子在学校短暂的见面让肖剑军想起来都觉得温馨。“这次见面总共就见了十来分钟，看着他把饭吃完我们就走了。我看他穿着别人的乔丹牌运动衣，就问他是不是我给他买的衣服不够，我给他买的衣服不是每件都是牌子货，他可能有些不喜欢。我把身上的安踏脱下来给他，让他赶紧把同学的衣服还回去，他当时好开心。”肖剑军说。

　　姑姑和妈妈

　　肖家都觉得对这个孩子有太多亏欠，于是溺爱很多，对他也很少严厉管教。这种放任的日子在进入中学后彻底改变了。王洋告诉本刊记者，小龙最大的问题是爱说谎，会偷家里的钱。“小学时在爷爷奶奶家也是有的。他拿了钱，几十块，一下子就花光了。他爷爷奶奶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但我老婆说绝不能惯他。有一次他又偷了钱，我老婆很生气地说，‘你怎么是这样的孩子！’说完拧了他的耳朵。他说要改，下次再也不会了，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他到县里上学，爷爷经常还会偷偷塞钱给他，我老婆很生气，会把他的钱全部没收，跟小龙爷爷说绝不能让他手里有钱，有钱就拿去上网打游戏，学得越来越坏。”

　　小姑姑肖玲林今年29岁，能干贤惠。“我老婆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对他很严格。”王洋说，小龙不爱吃青菜，只吃荤菜，肖玲林就教育他营养要均衡，往他碗里夹青菜吃。“他有点怕我老婆，给他夹他就乖乖地吃掉了。他喜欢看电脑，我们看不见的时候他就偷偷摸摸地上网、打游戏。有时候他偷玩，卧室门没关紧，我的小孩听见了就跑去告诉妈妈。我会帮他说好话，如果读书读好了，让他上一个小时网，但我老婆绝对不同意。”

　　肖玲林成了肖家第一个不溺爱小龙的人，她在很大程度上充当了母亲的角色。每周肖玲林都要去学校看小龙一两次，每次要带很多好吃的过去。肖剑军说，肖玲林身高只有一米五几，小龙已经长到1.6米多了，“上街的时候我妹妹还拉着小龙一起走，很亲”。但小龙对母亲的思念令小龙更难以接受她爱的方式。王洋说，去年小龙刚来的时候，说过两三次想去妈妈那里，“但他妈妈已经和别人组成了新的家庭，基本上这几年就断了和小龙的联系，以前她有时几个月会打电话过来，有时会买东西寄给小龙。小龙说想去那边看一下，我老婆叫他不要去，在这里安心读书，让他爸爸告诉他妈妈打电话过来给小龙听，但他妈妈一直没有打来过，他妈妈现在又有了新的小孩，才几个月大”。肖剑军说：“我妹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脾气很暴躁，在家里还会冲老爸发脾气，她对小龙很严厉，让小龙做他不喜欢做的事，老是‘压迫’他。逼着小龙喝汤、吃菜，虽然都是为了他好。她对自己的孩子也是一样，一下子惹恼了，一棍子就拍在桌子上，把大人也吓一跳，何况是孩子。”

　　第一个学期期末，小龙的成绩退步了十几名，老师让家长去。肖玲林当着老师的面跟他说，不进前20名，以后不让他在这里读了。“后来我老婆回来跟我形容，他的表情像要吃人的样子，歇斯底里地大叫：‘我要，我要，我就要在这里读书。’上次他跟同学打架，我和我老婆都被叫去了，在学校楼梯的转角处，我老婆当着老师的面扇了他一耳光，还拧了他的耳朵。他只是说要改，但他从来都不哭。”王洋说。

　　小龙见过他姑姑和姑父吵架，王洋也承认，有时会因为肖玲林过于看重小龙而忽略了自己的两个孩子而生气，两人也因此吵过嘴。肖剑军说：“我给小龙打电话的时候，他跟我说，姑姑和姑父又吵架了。我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因为这个而难受，觉得大人吵架是因为他。”

　　毁灭的家庭

　　王洋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开始是在装饰城里当学徒，11年前和在服装店里打工的肖玲林认识并谈起了恋爱。当了一段学徒后开始独立做生意，一开始做装饰材料并不顺利，两人的关系也时好时坏，用王洋的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两人时有争吵，有时王洋会大打出手。

　　最近两年随着县城里房地产业的发展，王洋的生意也跟着好了起来，去年他在银行贷款了几十万元，扩大了经营的规模，并且很顺利地还了贷款。几年前王洋在县城里买了一套90多平方米的房子，他和老婆从农村搬了出来，现在县城的房价不过每平方米两三千元，两口子正打算今年换一套200多平方米的大房子。“生意上一直都是她在帮我管账，财务款项的进出我基本上从不打理，我老婆从来不乱花钱，账管得极好，像我平时去广州进货比较频繁，而进货是不能赊账的，一旦资金周转不开，生意就要出问题，但她从来没出现过钱到不了账的情况。”

　　王洋说，他的女儿很有画画的天赋，他正打算给她找个好老师好好地教一教。“我比较溺爱孩子，如果是孩子想要的，即便是摘星星我都愿意。我不在乎花多少钱。我们夫妻俩从来都不会让孩子吃得马马虎虎，我的小孩穿得也好，穿的都是品牌服装，一套下来原价也要七八百元。但我老婆很会持家，总是在打折的时候买，一套可能400多元就买下来了。”

　　事情发生后，王洋搬到了自己的加工厂里住，他不知道怎样告诉自己的母亲。他说：“我母亲耳背，平时也听不大清楚，我跟她说，我和我老婆离婚了，她带着两个孩子去广州打工了。”肖剑军卖掉了自己去年刚买的货车，赔了6万元给王洋。几年前，肖剑军曾因为王洋对肖玲林动粗，跑到王家对妹夫大打出手，这事闹得周围邻居人尽皆知。事发后，两人的唯一一次碰面是在殡仪馆，王洋带着村里的一群小青年狠狠地揍了肖剑军。王洋无法面对肖剑军：“我托我嫂子带话给他，我不要你赔一分钱，你没钱，你能赔多少？我就是走后门也要让这个孩子在里面待的时间久一点。”

　　“抓他的时候，警察让我给他买双袜子，他把全身的衣服都换了，但没有换袜子，上面还有血迹，警察要拿去化验。我给他买了两双袜子，又给他买了一套运动衫，不到200块钱。他进去的第一天晚上吓得直哭，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结果第二天9点多才起。看守所里已经没饭了，他让我买一箱方便面给他，他姑姑还给他买了牛奶，但买的鸡腿不让拿进去。”肖剑军面临着双重的悲痛，但儿子的未来他显然想得更多。“以后等他出来了，给他改个名字，带他去广州重新开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