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警方在金珍堂古钱币博物馆楼下贴出了报案通告。本报记者 庄庆鸿摄
联系上陈英(化名)时,她执意不肯接电话,“主要是怕让孩子听到,不敢说”。她的孩子还不知道,全家的积蓄已经归零,妈妈天天背着她抹眼泪。
这一切都源于,5月16日“亚洲最大钱币博物馆”金珍堂古钱币博物馆被查封,资金链断裂,涉嫌非法集资。
“最有钱的博物馆”是怎么倒下的
山东临淄的金珍堂古钱币博物馆成立于2008年,隶属于淄博金珍堂股权投资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长是当地“能人”刘永福。
800余平方米的博物馆内,陈列着5万多件历朝古币、冷兵器、青铜器、佛像等文物。作为一家规模罕见的民营博物馆,它曾吸引包括央视在内的各家媒体报道,被誉为“亚洲最大的钱币博物馆”、“最有钱”的博物馆。
博物馆介绍册上注明:“建馆时资产总额5023.6万元,截至2011年10月底,升至3.26亿元,资产增值率548%。年接待参观人数近百万人,仅门票收入约500万元。”
直到今年4月26日,陈英这样的普通投资者,还收到博物馆的短信:“临淄区为‘推动文化产业大发展,弘扬地区文化产业品牌文化’制作的金珍堂文化产业品牌专题片,将于明日开始在临淄电视台播出,敬请收看。”
但5月16日,金珍堂突然被警方查封,刘永福及主要下属被警方控制。
当陈英她们赶来时,这里已经不复往日排队存钱的场面,讨债的人群愤怒而绝望。在以往排队存钱的办公室门口,有公安人员看守,不让进去查看。墙上的红字牌匾依然在,只是古董文物都已被移送查封。
大楼底下,一张落款5月27日的大红纸上写着:“各投资人:请按照居住地镇、街道隶属关系到以下地点登记报案……”
作为公司成员,老齐(化名)亲历了金珍堂崩盘的全过程。
“出事前,董事长刘永福组织全体员工开了3次大会。他反复说,最近临淄不少皮包公司垮台了,老百姓也对我们产生了恐慌,大量取钱,造成了资金紧张。但我们不是空壳公司,我们实体展馆的珍藏加上各公司,大概有五六亿元,完全可以给大家兑现。要相信博物馆的实力,不要恐慌,相信我刘永福不会死,不会跑。”
那么,偌大一个集团究竟为什么轰然倒塌?
老齐认为,是公司过分乐观,对形势估计不足。“刘永福之所以大意,据说是因为长年生意伙伴的几笔款项,最终没有按时到位。春节后,他还购买了千万元计的香港龙币,也没法马上变现。”
老“业务员”亲历集资利益链
金珍堂造就了一个特殊群体——“业务员”,也叫“拉款员”。他们收入高,买车买房。但如今,很多业务员再也不接电话,甚至逃回老家。
老齐就是一名“业务员”,经手过千万元的大单。出人意料,他的第一句话是:“一开始我也不信,我一直没敢投钱。”
这个企业的标语是“文化兴邦、产业报国”,除了博物馆,旗下还有拍卖公司、文化艺术品交易所等诸多企业商铺。“一年4次大型拍卖会,平时在交易所卖古玩,收益可观”。
然而,老齐还是警惕地考察了3个月,最后眼看着“投的都赚钱”,他也忍不住了,把儿子、亲家等亲戚都“带下了水”。
他们究竟是如何拉款的?又是如何利益分成的?
老齐描述了暴利的形成:一开始,通常是拉到存3个月的提成2%,拉到半年存期的提成4%,拉到一年的再加成。“到后来,一人每个月要完成10万元的拉款目标,完成目标再奖励提成0.2%”。
拉款则是靠高利率说话。“公司利息比银行高,时常浮动。打个比方,10万元存3个月的利息是8000元,虽然合同上没写,但一直都兑现”。
没几个月,老齐和同事们都成了新晋富人。“有业务员2009年下半年至今,奖金拿到100多万元”。
而现在,“业务员”们或被拘留,或被取保候审。“警方说我此前都是非法所得,要追讨百来万元,我说所有的钱也被套了,最后酌情开了十几万元的罚单”。
受害者期盼公布调查结果
见到陈英,她两眼红肿,晚上只睡了1小时,一直做噩梦。醒着时一直冒虚汗,手机总在充电,“打得太多了,为了找回我们的血汗钱”。
60多万元,是一个普通五口之家的全部积蓄。去年此时,她把这些钱放进了金珍堂。
而现在,工薪阶层的陈英“几乎要崩溃了”,好几天没有吃多少饭,只能找个地方偷偷哭。有伤病的丈夫,此时也已赶紧开始找工打,“要不五口人吃饭都成问题”。
与她境遇相似的,在这片地区不在少数。
有受害者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家里老人“因政府大量宣传金珍堂”,把一辈子种地的几千、一万元养老钱都存上了。
还有人说:“我家更惨,都是老妈种大棚攒的辛苦钱。”
截至记者发稿时止,公安机关还没有发布涉案总人数和总金额。不同受害者曾从接案民警处听到4000户报案的数字,“每一户背后都是至少3口人,很多还牵连一大家子人。”
中国青年报记者统计了数十户受害者,已合计高达1.1869亿元血本无归。
“政府倡导违法,我们买单。”不少受害投资者向中国青年报记者抱怨道,地方政府在金珍堂过度扩张吸金中负有责任。
家住淄博市张店区的胡淼(化名)说,“老百姓都知道,金珍堂是临淄区政府重点扶持的企业。没听说过什么非法集资,只知道是在建博物馆融资。”胡淼说。
在胡淼出示的唯一凭证上,只有简单的《借款合同》和几行字:“今收到某某人民币××元,大写××元,定于某年某月某日归还。经办人某某。”下方借款单位章是“淄博金珍堂古钱币博物馆”,还有“博物馆专项资金”的宽边红方章。多数受害者都是如此。
“试问有哪家非法集资公司是有牌有证,在政府扶持下,利息奖励政策上墙透明,办公正规,一直运营近七年之久?”
历年来,金珍堂获得过“淄博市第一批文化产业示范基地”、“山东省十大最具成长性金融类机构”、“淄博市消费者满意单位”、“齐文化旅游节先进单位”等荣誉称号。
“为什么政府等出事了才定性为非法集资,不出事的7年里,拼命给它戴光环呢?”老齐问。
“但政府支持文化产业,跟个人去集资没有直接因果关系。”临淄区政府办公室工作人员回答中国青年报记者。
“报案时公安人员还把我说了一顿,谁让我们参与集资了?”胡淼欲哭无泪。
陈英她们都收到了临淄区公安分局发出的短信:“目前,金珍堂非法集资案件侦办工作正在紧张进行中,公安机关已组成20多个工作组,分赴省内外追缴涉案物品。”
他们想不明白的是:“金珍堂是根据国家文件依法成立的民营博物馆,几年来都是公开运作的,怎么一转眼就成了非法的?”
中国青年报记者就此采访了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阮齐林教授。
“非法集资的界定依据,是最高人民法院2011年1月4日施行的《关于审理非法集资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阮齐林说。
在《解释》中,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或者变相吸收公众存款的罪名有4个特征,其中非常关键的一条是,承诺在一定期限内以货币、实物、股权等方式“还本付息”或者给付回报。
“针对这一条,如果金珍堂在一开始就说明是投资,风险自担,就不是非法集资,也不会吸引来这么多人。但它出具的是借款合同,欠债就必须还钱,显然是承诺了‘还本付息’。”阮齐林说。
另外3条特征是,未经有关部门依法批准或者借用合法经营的形式吸收资金;通过媒体、推介会、传单、手机短信等途径向社会公开宣传;向社会公众即社会不特定对象吸收资金。
记者还联系了侦办此案的淄博市公安局临淄分局。该局工作人员表示,目前案情还不在掌握,不便透露。而经侦大队的受害投资者咨询电话,已经被“打爆了”。
中国青年报记者前往中国人民银行临淄支行采访,该行办公室周副主任表示,支行主要监管银行业界,对此案不甚知情。
现在受害者们最焦急的期盼是,公布目前的案情调查结果。“第一是,金珍堂已知的负债、查处的资金和资产情况;第二,政府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本报山东淄博6月8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