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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两头已腐败多日的江豚尸体移交给两名从武汉赶来的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工作人员后,徐亚平的心情愈发变得沉重起来,江豚的尸体将被运至武汉进行解剖研究,徐亚平暗自祈祷:在死因找到之前,千万不要再接到江豚的死亡报告。
这是2012年4月16日中午,此前的42天内,洞庭湖水域接连发现12头江豚死亡,作为洞庭湖唯一一个专门保护江豚的组织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承担了对这些江豚的处置工作。
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是一个成立于今年1月8日的民间组织,徐亚平是这个协会的会长。“这是洞庭湖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一次江豚集体死亡事件,意味着洞庭湖江豚正在加速走向灭绝!”徐亚平忧心忡忡。
非正常死亡
3月3日,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的志愿者何大明接到洞庭湖老港芦苇场副站长杨岳希的电话,在煤炭湾发现两头成年江豚尸体。经过尸体检查后发现,这两头江豚是被螺旋桨打死的,其中一头雌江豚肚里还有一头未出生的小江豚。
“此后发现的10只江豚外表均无伤,应该不是受伤致死。”徐亚平分析,这些江豚都已高度腐败,死亡日期推断至少一周。往年,洞庭湖到了这个季节都会发现江豚意外死亡,因而最初发现这两头被螺旋桨打死的江豚,徐亚平们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近一个月的沉静期后,4月9日开始突然进入了江豚尸体发现的高发期,最为严重的是4月14日这一天。徐亚平称之为“江豚的灾难日”。
下午两点,徐亚平接到消息,渔都附近开餐饮船的陶玖玖在太平嘴附近发现1头死亡江豚。一个小时后,徐亚平与何大明等人赶到现场,看到了江豚的尸体。这头雌性江豚长1.63米,胸围长1.1米,是3月以来发现死亡江豚中最大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头部有明显的伤口。
还没来得及休息,4点钟,何大明又接到电话:北门渡口以北发现1头死亡江豚,正运往洞庭渔都。5点,这头江豚被运上岸。它长约1.3米,胸围0.9米,同样是雌性,下颚部有明显伤口。何大明认为那是腐烂后被波浪冲刷所致。
下午6点45分,电话再次响起,太平嘴再次发现1头死亡江豚,这是当天发现的第3头!
对这些高度腐败的江豚如何处置成为徐亚平他们面临的难题,协会刚成立不久,缺乏对此类事件的处置经验。协会志愿者中有高级兽医师、副教授谢拥军、主任医师李筑光、易科,徐亚平与他们商议后决定对江豚进行解剖,查找死因,还原真相。
解剖在岳阳职业技术学院进行,这项工作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后,他们开始着手对第二头母江豚进行解剖,母豚隆起的腹部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随着手术刀划开母豚的腹部,一个尚未出生的小江豚出现在众人眼前,谢拥军惊叹:“太可惜了!”
这头胎死腹中的小江豚体长55厘米,约9个月大,至4月14日这天,发现死亡江豚达到4头。
然而,悲剧并未就此止步,4月15日,岳阳市渔政站和江豚保护协会一行9人乘快艇从渔都到岳阳县鹿角区洞庭湖水域巡查,11点55分,鹿角渔民报警,在雁子洲又发现1头死亡江豚。
15日发现的是一头雄性江豚的尸体,志愿者们打开它的嘴时,在口腔内发现了一条尚未被吞进的鱼。
洞庭湖短时间内在某些集中区域突发江豚集体死亡绝对是一个不正常的现象,徐亚平不敢深想,因为这12头江豚只是被发现的,照以往经验,很可能还有因沉没、漂流、失踪而导致未能被发现的江豚尸体。“有分析认为发现一头就意味着死了4头,这个数据无从考证,但隐性的肯定居多!”
4月15日下午,岳阳市畜牧水产局长陈克祥紧急召集岳阳县渔政局和江豚保护协会召开会议对江豚群体死亡事件展开充分探讨。陈克祥表示:必须深刻认识江豚群体死亡事件的严重性,将接下来的一个月定为“江豚特护期”,要迅速查明江豚异常死亡原因;迅速制定落实克服江豚死亡过硬措施;迅速明确江豚死亡的责任。所有工作必须在4月20日前完成。
重演的悲剧
江豚,鼠海豚科的一个物种,作为国家二级水生野生保护动物,已被列入《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这种生物的主要特征为:最大体长1.9米,体重一般39公斤。头圆,无喙突,体呈纺锤形。无背鳍,仅在背鳍处有3厘米至4厘米长的皮肤隆起,高2厘米至4厘米。体色灰黑,腹部较浅,一般不集成大群,多单独或二三头一起游泳。繁殖高峰期在12月至翌年5月,每隔两年产1胎。
被民间称为“江猪”的江豚是全球唯一的淡水江豚,与白鳍豚是长江中的一对难兄难弟,已经在地球上生活了2500万年。白鳍豚有“长江女神”的美誉,然而令人惋惜的是2007年被宣布功能性灭绝。从此江豚成为我国淡水水域唯一的胎生哺乳动物,尽管有白鳍豚的警示,尽管它也嘴角含笑,大脑被认为与海豚一样发达,智力与大猩猩接近,仍旧未能唤起人们的真正重视。
江豚已然正在不可避免地重复着白鳍豚的悲剧:它的种群数量正在逐年锐减,2006年的统计数据是,在长江、洞庭湖、鄱阳湖这“一江两湖”江豚主要生存水域的江豚数量仅1800头,其中长江1200头、鄱阳湖400头、洞庭湖200头。
这个数字少于大熊猫,且江豚非正常死亡数远远超过其他所有濒危野生动物。于是,江豚也悲壮地获得了一个称号水中大熊猫。
2008年以来,江豚每年死亡的案例都在20起左右,今年更是来势汹汹,一江二湖接连发生江豚伤亡事件。以洞庭湖为例,至2012年3月初江豚锐减至85头,而此次12头江豚命殒又宣告了洞庭湖的江豚只剩70多头。
一江两湖现在尚有多少江豚不得而知,但专家认为,它仍在以每年5%至10%的速度锐减。如得不到有效遏制,15年内将灭绝。
洞庭湖困境
一头被电晕后死亡,另一头遭螺旋桨“绞杀”。4月19日,中国科学院水生物研究所专家宣布了两头江豚的尸体解剖结果,再次显示了洞庭湖江豚保护的困境。
洞庭湖曾经是江豚的乐园,很多老渔民至今记得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洞庭湖江豚多达一两千头,渔民们经常在湖面上看到江豚翻滚、跳跃、喷水甚至追逐船尾泛起的浪花。那时候的徐亚平在临洞庭湖的岳阳宾馆当服务生,他工作之余经常透过窗户看到洞庭湖里成群结对的江豚嬉戏的场景,至今仍是他脑海中美好的一段回忆。
在他看来,江豚之所以到了今天依据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濒危物种红皮书的标准的“极危”级,其生存威胁完全来自于人类。水污染、非法捕捞、无序采砂,被认为是江豚生存危机的三大原因,人类行为摧毁了江豚的生态链,“江豚危机就是洞庭湖危机,就是长江危机,乃至人类危机。”徐亚平说。
他所提及的三大原因多年来一直是洞庭湖的顽疾,协会志愿者何大明被徐亚平认为是“500万岳阳人中最爱江豚的人”,他对这三大顽疾深有体会。渔民出身的何大明对江豚再熟悉不过,8年前一次偶然的行动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2003年6月7日夜,何大明开船捕鱼行至岳阳县六门闸时,发现数百米外的地方有两个“大鱼”在湖水里上下翻腾。把渔船马达关了后,何大明用桨划着船,缓缓地驶向闸口。最后,他确认这是两条被渔网缠住的“江猪”。何大明发现江豚受了伤,没有立即把它们放回长江,而是承包了闸口的一块水域,把江豚放进去疗伤,还雇了一名工人专门看护,他与妻子也搬到船上住。9月,六门闸内湖的水位不断下降,水面由原来的2万亩锐减至2000余亩。随着秋天的到来,水域又迅速缩小到仅剩200多亩,真正适合江豚生活的水面也只有闸口周围不到50亩的深水区。
最终何大明与畜牧局、渔政部门在检查江豚健康状况后,将2头江豚放归长江。“护豚行动”就此开始,因为这些在何大明看来是洞庭湖“微笑天使”的生灵却不断被湖中非法捕鱼的“迷魂阵”困死、被船桨打死甚至被毒死、电死。
徐亚平说,虽然洞庭湖也有禁渔期,但实际上渔业活动尤其是非法捕捞一直没有停止过。在洞庭湖,经常可以看到矮围、迷魂阵、海网、电捕鱼等毁灭性的捕捞场面。甚至原本被用于远洋深海捕捞的海网也被拉到了洞庭湖。这种海网12米高、3000米长。何大明痛斥:“这是赶尽杀绝的搞法。江豚被围,死路一条。”
电鱼这种方式也是屡禁不止,改装后3000W柴油发电机所经之处,无一生物可以逃脱,令人恐怖的还有一种吸螺蛳的船,船尾拖着两个大铁耙,铁耙上连着粗壮的吸管,直达甲板上巨大的高压水泵,大有将洞庭湖底螺蛳赶尽杀绝的气势,一天下来打的螺蛳不下60吨,洞庭湖的食物链就此断裂。
除了迷魂阵、海网拖、电捕鱼外还有雷管炸、下毒等五花八门的毁灭性捕鱼方式,当地渔政部门长久以来以罚代管更是助推了渔业资源在这些疯狂作业下走向枯竭。30多年前,洞庭湖鱼类有120多种,而现在常见的不过十多种。
“挖沙对江豚的生存影响很大。”中国科学院水生物研究所王克雄博士分析,“挖沙挖掉了湖底淤泥,对鱼类的生存不利,而江豚是吃鱼的。其次,挖沙改变了湖底的回声性质,而江豚主要依靠声呐系统来寻找食物。最重要的是,挖沙船密度太大,堵塞了航道,把长江流域分隔成小段,妨碍了江豚种群的基因交流。”
有关专家表示,若不能及时采取有效的拯救措施,不出15年,长江江豚或将重蹈白鳍豚“功能性灭绝”覆辙,成为下一个灭绝的淡水豚类。(本报记者 龙 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