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袜都”:一双袜子背后的“供给侧改革”】在“世界袜都”——浙江省诸暨市大唐镇,主打进口食品销售的跨境电商平台“洋铺时代”,卖得火的商品竟是日韩的袜子。“洋铺时代”的老板王大明说,袜厂买袜,“就是为了拆开来看看,人家的袜子到底好在哪儿!”
“很多袜厂从我们这里一打一打地买国外的袜子。”
在“世界袜都”——浙江省诸暨市大唐镇,主打进口食品销售的跨境电商平台“洋铺时代”,卖得火的商品竟是日韩的袜子。“洋铺时代”的老板王大明说,袜厂买袜,“就是为了拆开来看看,人家的袜子到底好在哪儿!”
“人家的东西穿着就是舒服。大唐袜子要追赶,在原料和功能上都要下功夫。”作为大唐众多袜厂的原料供应商,浙江裕鑫集团女董事长陈漫也是日本厚木袜子的拥趸,她认为国人跑到日本去买丝袜不必大惊小怪,和买马桶盖一个道理。
“大唐袜机响,天下袜一双”。诸暨市以大唐镇为中心,辐射周边17个乡镇的区域是全球最大的袜子生产基地,年产袜子占到全世界七成。2014年这里共生产袜子258亿双。“如果把全世界所有的袜厂都关掉,大唐的袜子生产能力照样可以满足全球需要”,然而,“世界袜都”的光环之下,由于缺乏核心技术和设计,缺乏响亮品牌,前些年,“大唐袜”出现在国内各地商场时,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出生地”;在国际市场,受限于原料品质与工艺制造能力,大唐袜子在欧美市场所占份额也不高。
产能过剩、附加值低、品牌缺失、无序竞争、量大利薄……大唐小小一双袜子,折射中国制造“大而不强”的痛。“世界袜都”留不住国内的中高端消费者,甚至,还有大唐本地人跑到日本去买袜子。
从手摇袜机“摇”起来、提篮小卖“卖”起来的“大唐袜业”,创业艰难“百战多”,好不容易发展成年产值高达740亿元的大产业,大唐人很难想象不做袜子、不卖袜子。但市场已经清晰地告诉大唐人,同样是做袜子、卖袜子,“再也不能那样做,再也不能那样卖”,用创新和智慧升级“大唐袜”,成为一个绕不过的坎。
“重构袜业,重塑大唐”。记者在诸暨采访期间强烈地感受到,大唐人义无反顾地走上了提挡升级之路,一场以研发升级、金融创新、市场整治、电商换市、机器换人为手段,以技术、品牌、质量、服务为核心的“供给侧改革”,正在重塑大唐袜业的规模、理念、形态。悄然间,大唐袜正从低附加值的日用品变身为功能性时尚品,“袜业”正升级为“袜艺”。
从袜业到袜艺:一双抵得上过去500双
“袜艺小镇”,是大唐的最新名片。
作为浙江首批37个特色小镇中唯一以“袜艺”为主题的特色小镇,进入大唐,浓郁的“袜艺”氛围扑面而来。
浙江东方缘针织有限公司董事长蔡如冬称自己致力于“研究女性美与健康已经超过25年”。他的企业已经研发出功能性压力纤体袜,因为可以预防静脉曲张,所以拿到了国家医疗器械证书。这让老蔡非常有信心,他把企业四成以上生产线给了这款新品。
公司营销总监朱媛娥也想验证自家功能袜的品质,于是她寄出一些给上海工作的闺蜜试穿。这些平常只消费进口货的女白领反馈:“秒杀韩国同款,非常接近日本原产,但其中一款大腿处有些紧”。
为了最后这句话,东方缘不惜更换原材料和工艺,直到对方觉得满意为止。
“我们的袜子,只需要一个和国外产品同台竞争的机会。”朱媛娥有些不服气地说。
国家二级篮球裁判、偏爱红色棒球服——诸暨市创美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董事长陈仁勇说,驱使自己设计时尚功能运动袜的动力,是国外客户为了压价而变得越来越挑剔。
“脚后跟是两条防磨导流带,脚踝正面是X形压力加固补偿系统,小腿正面处采用缓压缓撞设计,根据时下潮款球鞋颜色进行配色……”陈仁勇从塑料模特身上掰下一条套着篮球袜的腿,像介绍初恋情人一样介绍自己的专利产品,“这些袜子看起来很艳,但这就是流行。你看我穿红色也很艳,自信就是风格。”
他“保守”地算了一下,这样一双袜子的利润抵得上500双普通袜子的利润。
“这就是设计的价值!”陈仁勇强调自己在为大唐袜业争夺“设计权”。
为了袜业变“袜艺”提供技术支撑,大唐镇聘请了多名纺织专家组成的顾问团,对企业进行技术指导。
由中国工程院院士姚穆“坐镇”的浙江纺织袜业研究院,是一家集纺织袜业技术研究与科技成果转化等功能于一体的研究中心,目前已成为大唐袜业智库的重要组成部分。
作为纺织材料设计领域的泰斗级人物,85岁高龄的姚穆院士时常亲自上阵,为大唐袜企老总们带来“头脑风暴”。
一双袜子的科技含量,除了功能性,也体现在原材料上。大唐人曾自豪地说,“没有大唐人生产不了的袜子”,现实情况是,原材料的研发水平直接关系到袜子的品质。
大唐镇党委书记徐洪曾经去山东一家日本袜企参观,他发现这家企业所有的原料从日本本土采购,生产的袜子也全部运回日本本土销售。这让他印象非常深刻。
目前,越来越多的高端原料进驻到大唐,体现出大唐袜子品质的提升。
入驻大唐的浙江高伦纺织科技有限公司,为了验证其利用生物拮抗技术研发的高伦棉纤维的特性,将发霉的剩菜剩饭、大肠杆菌培养液、大小便、污泥等进行混合,再把面料浸入上述混合物,7天后取出洗净。经过苛刻测试,面料从外观到菌落数量,均符合标准。
“用我们的面料做成的袜子,肯定是穿不臭的。你怎么穿也不可能有测试条件恶劣。”高伦公司一位负责人表示。
解决融资难,书记当起“店小二”
“报告张书记,我不缺团队,不缺技术,就缺钱!”
一见到来企业调研的市委书记张晓强,裕鑫集团董事长陈漫单刀直入地“要钱”。在场所有人先是一愣,然后齐声笑了。
陈漫是个“有面子”的女企业家。作为国内最早进入锦纶行业的民营企业的女掌门,在业内名气很大。
锦纶是袜业重要原料之一。这种俗称尼龙的聚酰胺纤维,让袜子变得更加光滑和耐磨。
前两年,行业产能过剩,下游需求减少,裕鑫陷入“产多少就亏多少”的困境。这家企业不得不减产“过冬”,员工规模缩减六成,高层降薪三成。
“从今年3月起,有关我们的谣言就出来了。这一次,我要放下全部的虚荣和面子跟别人讲,我很‘困难’。”但这位女掌门相信,锦纶行情反弹即将到来。裕鑫潜伏10年研发的无染色纺技术,明年大面积推广恰逢其时。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资金——用于研发和推广新技术的资金。
在市委书记面前“哭穷”的企业家,不止一个。
浙江雅迪化纤有限公司总经理戴叶飞,在张晓强协调银行帮其争取到两个亿的信贷之后,再次向书记提出要求。
“您把这些银行行长都请过来,在你们市政府食堂吃个饭,他们一高兴,钱的问题不就解决了?”
现场一阵笑声,书记也被逗乐:“我就是你的店小二,你需要我出面我就出面。”
或许是为了“感动”到大家,戴叶飞还破例开放生产车间让大家参观。
“平时可不让参观,怕竞争对手混进来。”在机器高分贝的转动声中,陪同的一位当地官员说。
雅迪化纤是一家氨纶生产企业,产品除了满足诸暨本地企业需求,也是优衣库、花王等国际品牌的供应商。
大家围成一个圈,戴叶飞站在圆心位置,他讲得更加起劲:“一些经济学家老在那里算GDP增速,融资担保不解决,7个点还是8个点和我们没多大关系。”这位产品畅销的企业老板坚信浙江民企一定能最早走出困境,但资金始终困扰企业发展,“原来‘抱团取暖’的融资模式已经不可行,必须要在融资渠道上给予企业更多便利。”
“抱团取暖”,是由于银行防范风险,浙江许多民营企业只有相互之间担保才能得到贷款。有些企业本来经营状况还可以,但是由于受到担保链影响,可能被株连。
银行有银行的规矩,地方政府能做什么?“解决融资难需要顶层设计。”张晓强说,未来3年,诸暨市财政将拿出20亿元设立产业发展引导“母基金”,吸收社会资本参与,撬动起200亿元资金规模,用于扶优扶新扶强。
去产能,让袜子插上“互联网+”的翅膀
从2014年11月开始,“世界袜都”大唐镇通过规范出租房管理、取缔无证照经营、规范个体税收征管秩序等六大专项整治,关停了近半数的袜业相关企业,外来流动人口减少三成。
3200多家被“砍”掉的企业,绝大多数系家庭作坊式生产:楼下堆放机器原料,楼上住着打工者。
“袜子是易燃品,一旦发生火灾,楼上的人基本跑不出去,只有跳楼。”大唐镇政府一位工作人员表示。2014年,镇里至少处置了70起火警。
杨才燕的袜厂属于被整治的范围。她辞退4名工人,低价处理掉30多台袜机,把全部精力放在网店生意上。
“这几年订单越来越难做,一双普通袜子的利润还不到一毛钱。”杨才燕说,整治当然有痛感,毕竟大部分大唐人靠着小袜机才富裕起来,但整治不是意外事件,只是时间问题。“大唐生产的低端袜子实在太多了”。
“不如趁年轻转行。”1981年出生的俞海松,将家里的袜机一减再减。2015年9月,开办了B2C企业网店,首月就成交了一万笔。
“原来做外贸订单,过年才能见到钱,扣掉机器折旧,利润薄得像刀片。现在改做网店,直接面对客户需求。市场需要什么样的袜子,我们就找企业去做。”
同为80后的杨剑也在网络平台上做得风生水起。这位“袜二代”称自己轻轻松松做一个月,顶得上父母辛辛苦苦干一年。
杨剑大学毕业后开了一家网店帮父母卖袜子,他很快发现周围很多人也有开网店的打算,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电商服务的商机。如今,杨剑已经拥有55人的创业团队,提供从视觉设计到搜索排名优化等一系列电商解决方案。
在大唐镇,1500元就能注册一个袜子商标。2014年,仅在电商平台上,这个镇每天就诞生4个品牌。
“大量电商品牌的出现表明当地企业开始转战国内袜业市场,并逐渐掌握了销售渠道。”王大明说。
机器换人,“大唐高手”发力
“高手在民间。”采访中,干练自信的女老板陈漫曾以此表达大唐人有办法解决难题。
一双袜子从传统袜机下线时,袜头是不闭合的。手工缝头被认为是袜子生产过程中劳动最密集的环节。
在浙江袜业有限公司,来自河南的小吴坐在小板凳上,盯住一个布满齿针的齿轮,然后熟练地将袜头两侧针脚一一对应套入同一根齿针。
这样手工缝合一双袜子能赚5毛钱,眼疾手快的小吴一天能完成200双。
“一般人干不了这个活,眼神要好,身材娇小,最好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一位车间管理人员说。
距离小吴不到200米的另一个车间里,最新型的织缝翻剪一体机投产不久。这些能够自动缝头的进口机器,每台售价30万元以上,一台顶10个缝袜工。
按照规划,大唐镇未来3年将重点扶持20家企业开展“机器换人”。
关于制造业困境,前几年最广为认知的说法是“三荒两高”,即用工荒、钱荒(融资难)、电荒、高税费、高成本。大唐“机器换人”,就是用工荒倒逼出来的。
43岁的大唐袜业研究所所长顾伯生正研制同样能自动缝头的国产袜机,据悉他的团队已经非常接近成功。届时,这款袜机的售价只有进口的三分之一,几乎整个大唐镇的制袜企业都在盯着他。
装卸工出身的顾伯生被尊称为“袜博士”,他和袜子打交道超过30年,最大的爱好是收集国内外各个年代的袜机。
2008年,这位大唐民间高手成功修复了3台1823年出厂的英国古董袜机,英国人就把机器留在了大唐。直到现在,3台古董袜机每年还定量生产2000双古董袜,寄到伦敦小范围售卖。
“袜博士”顾伯生最近玩起了大数据和私人订制。打开网站,选择原料颜色款式,再配合大数据,半小时内就能拿到一双专属袜子。满脑子想法的顾伯生说,这种成就感不是用金钱能衡量的。
事实上,每一位执着创新创业的“顾伯生”都是大唐高手。他们经历或者正在经历过大唐发展的每一个重要节点。因为这些人的存在,这个袜艺小镇有了持久的创新生命力。
“我们将把大唐打造成为全球唯一的以袜子为图腾的特色小镇。”徐洪指着袜艺小镇的规划蓝图,豪气满怀。
占地面积2.98平方公里袜艺小镇,未来3年内将被打造成为全球最先进的袜业制造中心、全球最顶尖的袜业文化中心、全球唯一的袜业主题景观空间和全球唯一的袜业旅游目的地。
在袜艺小镇建成之前,大唐已成了“接待小镇”。
当地一位公务员笑称,半年前大唐入选浙江首批特色小镇后,他记不清接待了多少批考察学习的各路人马。
“这说明全国都在看着大唐如何转型。”他最后还不忘加一句,“我们只负责接待,不负责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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